那年那照片背后的故事

赣江风雪 · 发表于 2020-5-27 15:02:28

那年那照片背后的故事

张克勤

原载《党史信息报·镜周刊》（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等主办）2009年5月6日第880期

编者按：也许，你曾经看过这张照片：细雨绵绵，凉风习习，解放军战士一个个露宿街头。但是，你不会知道：这张照片是谁拍摄的，是在上海的那条路上拍的，拍下的是哪个部队。

长久以来，人们都在寻思给这张照片署上摄影者的名字。一个偶然的机会，27军的军史办主任张克勤同志找到了这张照片的主人。今天，张克勤同志在他的文章中，把我们的思绪拨回到60年前，给我们讲述了那年那照片背后一个又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1、 人人都要经过入城资格的审查

194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7军在渡江战役完成截歼国民党军任务之后，于浙江乌镇进行了短暂休整。此时，27军参加上海战役和担任警备上海的任务已经明确。上级指示，除进行必要的战斗准备外，全力对干部战士进行政策纪律教育，因为上海是个具有重大国际影响的大城市，是我国的金融、文化中心，我军入城后，执行城市政策和外交纪律的好坏，将直接影响到我军和未来新中国的声誉。为了严格执行党的各项政策，牢固树立不居功、不骄傲的思想，并为部队战士做出表率，各级党委和团以上干部重点学习了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决议》以及《城市政策参政资料》。通过学习，各级领导干部充分认识到：能担任主攻上海市区任务，是极其光荣的，但这一任务，又有其特殊的艰巨性和复杂性。打上海，不仅是打军事仗，更要打政治仗、政策仗。一定要做到“军政全胜”，使上海这座城市完好地保存下来，并交给上海人民。营以下分队指战员则以华野制定的《约法八章》、《三大公约》、《十项守则》和有关外交纪律和常识为主要学习内容，要求人人熟记纪律条文，写出遵守政策纪律保证书，经上级审查是否具有入城资格，获得批准后才能参战。

2、 保城胜过生命，爱民胜过父母

在三天三夜的市区战斗中，27军指战员以保城胜过生命、爱民胜过父母的实际行动，使上海完好的回到了人民手中，创造了古今中外战史上的奇迹。

部队进入市区后，为不惊扰百姓，各级指挥所均设在街头。如，27军军部在威海卫路口扯起两块雨布，架起一张行军床，拉好电话线，就是军的指挥所；“济南第一团”指挥所就设在一辆旧汽车上。为维护金融秩序，部队都自觉执行不花钱购物规定。饭菜都是在郊区做好，由炊事员挑着，跑一二十里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送到市内的。没有饭具就用钢盔、铁皮盛饭菜，甚至用手抓饭，也不借用市民的东西。天下着雨，许多仓库和商店里都有现存的雨衣、油布等雨具，但战士们宁愿挨淋，也不去挪用。部队多次在火线上抢救群众，236团1连为一座楼房灭火并救出五六十名市民，指导员被火烧伤，一名战士壮烈牺牲。

遇到敌人桥头堡和坦克的炮火，进攻部队即使受到伤亡，都严格执行不准使用火炮和炸药的规定。在外白渡桥，敌人从高耸的百老汇大厦上用轻重机枪疯狂扫射，因为不能使用重武器反击，“济南第一团”中的“渡江第一船”，即3连5班的战士都一个个倒下了。这怎么不令人揪心和痛惜呢？！营连干部被激怒了，他们要用大炮轰击敌人，被聂凤智军长严令制止，他们怒目圆睁，用激烈言辞与军长理论：“是爱战士生命，还是爱楼房？战士生命重要还是楼房重要？”聂军长耐心地讲明道理，“爱惜人民生命和爱护战士生命，本质上是一致的。为战上海流血牺牲，不正是为了解放上海人民吗？这是大局，要算大账。”

指战员在艰苦作战之余，白天在马路边休息，夜间则在街道两边冒雨和衣露宿。上海人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军队，看到了一支胜利之师、仁义之师和文明之师。天刚放亮，家家户户门窗大开，市民纷纷涌上街头，惊诧地发现马路两旁睡满了解放军战士。如此严明的纪律，如此高尚的品德，深深地感动了上海市民。他们奔走相告，有的争先为指战员送烟、送水，有的主动担任火线向导，包扎伤员。……解放军露宿街头的消息也引起了西方国家的关注。睡马路，在世界各个都市并不少见，不过躺着的是乞丐、流浪汉和穷人。攻占了大城市，睡在马路上，却是旷古未见。当时，美国的《时代》杂志由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各项消息指出一个历史性事实，国民党的时代已经结束。”

3、“你让我找的好苦呀”

那么，这张27军指战员“露宿街头”的照片是谁拍的呢？在建军史馆的时候，不少同志提出有必要查查清楚。为此，从1992年开始，我们一直寻找了十多年。询问过27军《胜利报》社历任社长、记者和众多老首长，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那是2003年8月，也实属偶然，我应邀到北京为文献纪录片《打过长江去》提供历史资料，当我看到安徽省繁昌县为“济南第一团”3连5班所立的“渡江第一船”纪念碑的镜头时，不禁想起了那张“露宿街头”的照片。怀着试试看的想法，我对编导沈芳同志说：“你到处采访，能否帮我问问解放上海时那张27军‘露宿街头’的照片是谁拍的？”“噢！是我们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老厂长郝玉生拍的，前几天我采访过他，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不会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兴奋不已，急切地说：“呐，能否安排我们见见面？”“行呀！我和郝伯伯住一个院，经常见面，中午吃饭时我把他请来！”

中午，我们几个人先到远望楼一间餐厅等候，当沈芳同志把郝玉生同志接来，介绍给大家时，我们如同老熟人多年未见似的紧紧拥抱在一起。我说：“你让我找得好苦呀！今天终于找到您了！”寒暄几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怎么找到27军成为随军记者的？”郝玉生同志说：“说来话长，我是河北武强县人，1938年参加八路军时才12岁，先到晋察冀《抗敌社》工作，后来到延安抗大学习，结业后成为一名摄影记者。日本投降后，我作为延安电影团成员到长春接管日本‘满映’，成立了东北电影制片厂。1948年底组建了几个摄影队，参加完北平入城式后，我们10个人组成南下摄影队，由吴本立带队。摄影师有：吴本立、郝玉生、吴梦滨、韩克超；摄影助理有：周振声、盛玉增、王联、张杰、仁福堂、顾思忠。先后参加了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我和助手周振声、盛玉增三人被分到27军，以随军记者的身份跟着27军进入上海市区，由27军文工团团长郝光负责接待。可能是因为我们带着摄影器材，第一天晚上我们三人被安排住在27军已接管的福州路上的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第二天（25日）刚刚亮，我们醒来，出门一看，哎哟，我们的战士，有的躺在那儿，有的靠在那儿，有的靠在自己背包上，有的两个人背靠背，睡在马路边，南京路上都睡满了。那场面非常感人，我马上拿起机器就拍。”这时，我才知道，郝玉生同志用摄影机拍下了好多解放军“露宿街头”的画面。我告诉他，睡在南京路上的都是“济南第一团”的指战员，顺便又问了一句：“你拍的是哪个连队呀？”“战士们睡得那么香，我不忍心叫醒他们。从苏州河以南的市中心到处都睡满27军的战士，至于南京路上睡的是那个连队，我觉得并不重要，他们不仅是27军的代表，也是解放军光辉形象的代表。”郝玉生同志说得很实在。

今年（2009年）2月12日，我收到了郝玉生女儿郝佳委托沈芳同志捎来的三张照片和一封信。在信中提供了南下摄影队10个人的详细名单，并一再表示：那些照片是我爸爸拍的，但不要忘记他的同事们，而且还附有周振声同志的联系电话。我很快与周振声同志通了电话。他说：“我和盛玉增、任福堂都是1948年从黑龙江各市县入伍的一批同期学员，结业后分配到东影就跟着师傅郝玉生学习摄影。第一天晚上住在上海市警察局，第二天早晨我们两跟着师傅到了南京路，由郝玉生同志拍下了那些解放军‘露宿街头’照片后，又到外滩边上拍了蒋介石住过的小洋楼。26日部队打过了苏州河，我们10个人都集中住到了四川北路兴亚酒楼。我们这个组还参加了27军在万国体育场接受敌人投降的仪式。7月，我们参加完纪念上海解放大游行后，陆续返回北京，准备参加开国大典的拍摄。”人民解放军“露宿街头”照片的摄影者之谜，终于揭开。值得庆幸的是，我作为一名军史工作者，总算完成了一件历史任务，对上海人民和27军的广大指战员有了个交代。遗憾的是，我和郝玉生同志见面一个月后，他查出患有胆管癌，不幸于2004年4月25日离开了我们，享年78岁。我们相见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沈芳同志将郝玉生同志的这一贡献，纪录在了文献纪录片《回望硝烟》中。这是他应该得到肯定的一大功绩。

人民不会忘记他们，历史不会忘记他们。

郝玉生摄于1949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