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六十五周年，也是当时任志愿军第二十七军副政委、政委的父亲曾如清百年诞辰。抗美援朝是我军参加的唯一一次大规模现代化战争，父亲与二十七军全体指战员在朝鲜半岛与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浴血征战了两年整。我小时候曾看到过父亲在朝鲜撰写的战场笔记，可惜“文革”后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下落不明，他后来也没再写过有关这场战争的回忆章。本文谨根据父亲生前口述、有关史料和他战友的记忆整理而成，以弥补父亲生前文章中这段空白的缺憾。
一、仓促入朝 二次战役首战告捷
1949年9月，父亲曾如清离开二十军五八师师长兼政委的岗位，升任二十七军政治部主任，次年9月又任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当时的军首长有：军长彭德清，政委刘浩天，副军长兼参谋长贺敏学（1949年12月贺敏学调任华东军区防空司令部司令员；1950年3月詹大南调任二十七军副军长，副参谋长李元升任军参谋长；11月张文碧调任二十七军政治部主任，父亲曾如清改兼军干部管理部部长）。1949年12月中旬，部队奉命开赴浙江沿海地区开展海上练兵，为解放台湾进行各项准备，并担负沿海防务和剿匪任务。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27日，美国派遣海、空军武装入侵朝鲜半岛，并令其第七舰队入侵台湾海峡，阻扰我军解放台湾。随后又纠集英国、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土耳其、泰国、菲律宾、希腊、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哥伦比亚、埃塞俄比亚和南非共十六个国家组成“联合国军”，出兵朝鲜。10月1日，美军不顾我国政府公开发布的多次严正警告，悍然越过“三八线”，19日攻占朝鲜首都平壤。联军总司令、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声言要在感恩节（11月23日）前结束朝鲜战争，以总兵力四十二万人、飞机一千一百多架、舰艇三百余艘，分东西两线继续向中朝边境鸭绿江一线进犯，并派飞机轰炸、扫射我国辑安（今集安）、安东（今丹东）等边境城镇，严重侵犯我国主权、威胁我国安全，激怒了刚获得独立解放的新中国人民。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应朝鲜劳动党和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政府的紧急求助，毅然决定组建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下出兵朝鲜。10月19日夜，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率十三兵团首批入朝，并随之发起第一次战役，歼敌一万五千余人，揭开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序幕！
根据战局需要，军委决定第九兵团随时准备入朝作战。这年10月7日起，二十七军辖七九、八零、八一师和军直属队共四万四千余人奉九兵团命令铁路输送至山东泰安、大汶口地区，开展形势与任务教育，进行军事训练和干部培训。军党委认真学习了毛主席10月8日的命令，命令指出：“必须深刻地估计到各种可能遇到的和必然遇到的困难，并准备用高度的热情、勇气、细心和刻苦耐劳的精神去克服困难。”父亲曾如清在讨论中说：这次出国作战与过去在国内作战的情况大不相同了，首先是作战对象变了，以现代化武器武装到牙齿的美军在军事装备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我军没有制空制海权，对付敌人的飞机、空降、地面火力和海上登陆等将异常困难；其次是情势紧急，我军出国前后的行动既要快速又要保密，通讯联络将十分困难；再者是朝鲜北部山高路少、路面狭窄，车运和补给困难，重武器上不去，加之天寒地冻、语言不通、准备不足等等，对每支参战部队和人员的考验都将是异常严峻的。
10月28日，军党委召开紧急扩大会议，刘浩天政委对团以上干部作了关于立即入朝作战的政治动员。29日下午，全军团以上干部参加九兵团在山东曲阜召开的会议，听取朱德总司令所作报告《朝鲜战局形势与入朝作战的意义》。11月1日起，全军用三天时间分梯次乘火车运至东北中朝边境地区，部队在北上的闷罐运兵车厢里按级传达了朱总司令的报告精神和刘政委的动员内容。父亲曾如清和同志们在北运途中忙得不可开交：政治动员、组织调整、战斗编组甚至枪支弹药、军需给养的补充都必须边行动边进行，讨论、宣誓等许多工作也都在闷罐车厢里进行。
11月8日，父亲曾如清在安东地区向部队传达总政治部会议精神，部署进行“爱护朝鲜人民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和珍惜革命荣誉教育，响亮地提出了“打好出国第一仗、争取首战胜利”的口号！10日，九四师调归二十七军建制，全军总兵力达五万余人。12日起，各部自临江一线梯次进入朝鲜、隐蔽集结。当时我军严重缺乏现代条件下作战的战技术素养和组织指挥水平；武器装备与美军相比更是优劣悬殊，完全没有制空制海权，没有坦克和远程火炮，防空和反坦克火器非常原始；后勤保障亦有极大困难，部队中相当部分御寒冬装未及发齐，药品、粮食、油料等物资严重短缺。但朝鲜战争严峻急迫的局势，已不允许我军再做充分准备了。全军指战员通过教育动员，明确了参战的重大意义和价值，在紧急重大任务面前表现出极高的政治觉悟和集体荣誉感，雄纠纠气昂昂、义无反顾地跨过了鸭绿江！
第一次战役结束后，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仍依仗其海空和装备优势继续向我实施进攻，麦克阿瑟又扬言“在圣诞节（12月26日）前结束朝鲜战争”，企图将志愿军一举逐出朝鲜。志愿军总部针锋相对地分东西两线发起了第二次战役，二十七军随九兵团担负东线作战任务。兵团当面之敌并未发现隐蔽在林海雪原中的东线我军，自11月中旬起分西、中、东三路耀武扬威地长驱北犯，企图迂回江界、威胁我西线主力侧翼：西路为美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和南朝鲜李承晚伪军一部，先后进占长津湖畔的下碣隅里、新兴里、柳潭里等地；中路为美陆军第七师，先后进占甲山、元丰里、新岱里、熊耳江、赴战湖等地；东路为李承晚军的第一师（首都师）和第三师。按照九兵团首长的战役决心和部署：首先围歼西路的美陆战一师，由二十军主攻，二十七军协同，二十六军作为兵团预备队并对其他两路敌军实施牵制性进攻和阻击。
二十七军首长决心以七九师围歼柳潭里之敌，以八零师（附八一师二四二团）围歼新兴里之敌，以八一师其余部队担负阻击任务，九四师为军预备队。经11月27日一夜激战，七九、八零师完成对当面之敌的战术包围并毙伤俘美陆战一师五团、七团等部数百人；但在美军飞机、大炮、坦克、轻重武器的狂轰滥炸和天寒地冻的气候下，自身也有严重减员，八零师约占三分之一，七九师几近一半。指战员们在冰天雪地中吃干粮、吞雪团，与住帆布帐篷、睡鸭绒睡袋、吃煤油炉加热罐头食品的美军浴血奋战，反复争夺制高点，士气高昂、充满信心！在28日之后的作战侦察和美军俘虏口供证实，二十七军当面之敌发生了变化：美陆战一师已撤走，现驻美七师第三一团附三二团第一营和师炮兵第五七营及坦克分队一部，为一个加强步兵团共五个营组成的特遣队。军首长及时调整部署，集中八零师全部和八一师二四一团共五个团实施围攻，从30日夜激战至12月2日凌晨，全歼这支美军特遣队，开创了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一次战斗成建制歼灭美军一个加强团的唯一战例！其中的美七师三一团组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并于1918年至1920年在前苏联西伯利亚作战中被授予“北极熊团”称号，团长麦克莱恩上校被击毙，团旗也被我军缴获。
在这场激战中，部队打得十分英勇顽强。当美军的一个火力点封锁住我步兵分队的进攻道路时，八零师炮团班长孔庆三奉命用炮火摧毁它。由于一座山包遮挡、无法直接瞄准射击，孔班长与战士们果断地把92步兵炮推到离目标只有二十米远的山包上。地面冻结，无法构筑阵地，炮的右驻锄悬空、不能射击。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用肩膀紧紧顶住驻锄，断然厉声命令开炮。结果，敌火力点被摧毁，消灭了三十多个敌人，为步兵打开了前进通道。但孔庆三却因受到火炮巨大后座力撞击，又被蹦回来的弹片击中而壮烈牺牲！消息传来，曾如清等军首长们都万分悲痛和感动，立即决定为他追记特等功并通令号召全军向孔庆三烈士学习（战役后他被志愿军总部批准为一级人民英雄）。通令传达到前线，指战员们义愤填膺，高呼着口号“为孔庆三烈士报仇！向美军讨还血债！”奋勇杀向敌阵地。打扫战场时，部队还缴获了一张美军战略进攻图，明确标着从朝鲜向我国东北、上海、福建方向进攻的三个箭头。美军侵华企图昭然若揭，铁证如山！
美陆战一师与美七师残部从12月6日起在大量航空兵火力支援和坦克引导下向南突围，我军奋力追击。东线之敌在我九兵团有力打击下实施全线退却，于24日从海路撤完，第二次战役至此结束，美军“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的狂妄梦想彻底破灭！二十七军指战员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中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饥寒和疲劳，与“武装到牙齿”的美军连续作战二十八昼夜，毙伤美七师等敌军五千零六十五人，缴获大量武器装备；同时会同二十军毙伤美陆战一师一万一千七百余人，给这支有一百六十多年建军历史的“王牌部队”以毁灭性打击。但由于我军各级指挥员和部队战技术水平不适应现代化战争需要，武器装备特别是防空和反坦克火器极为落后，后勤保障和伤员抢救、转运十分困难，二十七军也付出了重大代价：全军战斗伤亡八千三百三十九人，非战斗减员（主要是冻死冻伤）一万零五百八十八人。
在战役进行中，父亲曾如清始终坚守在军指挥部和一线战场，协助军长、政委指挥作战，处置各种问题。时任七九师代政委的常勇同志回忆说：“当时朝鲜天寒地冻，有时气温降到摄氏零下四十度。部队给养也跟不上，缺吃少穿。战斗空前残酷，生活异常艰苦。曾如清政委拖着带病的身躯来到我师阵地，与广大指战员同甘苦、共患难，以实际行动深深地鼓舞着部队的士气。他不用多说话，只要挺起瘦弱的身躯迎风一站，指战员们见了就禁不住地流出敬佩的热泪，斗志昂扬、视死如归地冲上前线！”战役结束后，父亲曾如清将战士们从炮火中救下的一只小梅花鹿设法运回国内，作为礼物送给军幼儿园，深受孩子们的喜爱。他还建议军党委向华东军区和上海市领导书面汇报朝鲜首战的情况，并从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中挑了两支崭新的美制卡宾枪派人带回国，作为华东子弟兵赴朝首战获胜的见证品，分别赠送给华东军区司令员兼上海市长陈毅和华东军政委副主任兼财经委主任曾山。两位老首长都接见了送报告和枪支的干部，并关切地询问了部队作战的许多实际情况。当那位干部回到朝鲜前线后不久，大批前方急需的棉鞋、毛毯等物资从华东和上海运来了。父亲还先后两次来到与二十七军并肩作战的老部队二十军五八师在二次战役中坚守的阵地，来到一七二团三连连长杨根思抱起炸药包与美军同归于尽的小高岭，沉痛地凭吊这位他倾注了大量心血、从抗战到解放战争中一手培养起来的华东著名战斗英雄！
父亲曾如清长年在主力团旅师中从事政治领导工作，对英雄部队和功臣模范总是情有独钟、格外关注。二次战役一结束，他就来到在第一线冲锋陷阵、打得最艰苦、伤亡也最大的七九师二三五团蹲点，详细了解作战情况，参加、指导团营干部战役总结会，倾听基层意见，鼓励干部战士讲真话、讲心里话。这个团是二十七军中历史最长、战功最卓著的英雄团队，其前身是红军胶东游击队、山东抗日根据地有名的老部队、华野九纵的第一主力团，在抗战和解放战争中屡建功勋，被华野首长批准授予“济南第一团”荣誉称号。该团在二次战役围攻、追击美陆战一师的战斗中打得很英勇，特别是年仅22岁的华东战斗英雄、三营副教导员迟浩田和华东一级英雄、七连连长辛殿良率领部队在一个半小时的攻击追歼中连占四个山头，歼灭美军三十余人，己方仅一死一伤。父亲曾如清在广泛深入听取情况和意见的基础上对二三五团的作战做了实事求是的总结讲评，既充分肯定成绩和经验，也严肃指出不足和教训，并殷切提出了希望和要求，力求做到客观公道、赏罚分明，保护好这支老部队指战员们强烈的集体荣誉感。2009年出版的《迟浩田传》中对此有这样几段记述：“在战役总结中，二三五团因部队伤亡严重，受到上级严厉批评。针对团领导的盲目指挥、不认真研究对手、不重视强敌等，基层干部战士也表示强烈不满，提出了尖锐的意见。一时间，团长王岐秀承受的压力很大。在总结分析会上，当着二十七军副政治委员曾如清的面，迟浩田仗义执言：‘仗没打好，把责任都推到王团长的头上，这不公道！我认为原因是多方面的，政委和参谋长等指挥员也有份儿。’”“迟浩田带领三营在关键时刻能冲得上、过得硬，为团队争了光。他被二十七军通令嘉奖，荣立二等功。七九师营以上干部立二等功的，只有他一人。他的事迹经二十七军上报后，给志愿军政治部主任杜平留下了深刻印象。”“志愿军九兵团《长江报》以《攻山头中的政治工作》、二十七军政治部《胜利报》以《两英雄率队勇猛攻击、连下四个山头》为题，分别详细介绍了这次战斗经过和胜利经验。二十七军还将此战例编印成小册子下发，供部队学习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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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 10:58:32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 08:55: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