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 们 远 航 赤 道 》 第一章 [长江起航] 作者:江宛柳
人物简介
1970年入伍,1975年入党,先后任解放军报驻海军记者站记者、总后勤部记者站站长,现为记者部机动组记者。 山东人。中共党员。女,高级记者,大校军衔。1984年毕业于北京高等教育自学大学。1970年后历任第二炮兵工程技术总队战士,文工团创作室创作员,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解放军文艺》编辑、《昆仑》编辑、《军营文化天地》副主编。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报告文学集《我在寻找那颗星》,小说《新任编辑》等。荣立三等功2次,被总政治部评为全军优秀共产党员,被中宣部和中国记协评为全国新闻界抗击非典新闻宣传优秀记者、被中国记协授予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
人物事迹
20多年来,从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战场,到抗击非典斗争的一线;从雪域高原的边防哨卡,到远航赤道的航天测量船;从国庆50周年的大阅兵方队,到反"台独"军事斗争准备的战舰、机场、导弹阵地,都留下了她艰辛跋涉、勇于探索、抵近时代前沿和军事变革潮头的坚实足迹,写出了一大批优秀的新闻作品。其中,消息《全军紧急选调医务人员支援北京决战非典》获得第十四届中国新闻奖二等奖;通讯《再写神州万里春》获得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好新闻奖;通讯《零感染是这样创造的》、通讯《特殊战场见英雄》、特写《小汤山医院记者守望札记》获得全国新闻界抗击非典新闻宣传优秀作品奖。报告文学《我在寻找那颗星》获得全国妇联和"文艺报"联合举办的"中国女兵征文奖;报告文学《蓝色太平洋》、《没有掌声的征途》分别获得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总政治部颁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 2008年9月,获由中国记协主办的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最高奖——第九届长江韬奋奖。
1991年末至1992年初,我作为第一名女记者,跟随中国军队中最大最特殊的船——“远望”号远洋航天测量船赴南太平洋,去执行一次卫星发射测控任务。那是一次难忘的航行,一次奇妙的远洋作战,30多个日日夜夜,我结识了世界上最大的水域——太平洋,也结识了中国军队中一个出色的群体。我把远航中每天的所见所闻都记入了日记,为着日后可以公开发表时能和更多的朋友分享这份独特的感受。6年后的今天,我想,这愿望可以实现了。
1991年12月4日 星期三 晴 梦想成真
想想能真的踏上这趟旅程,就觉得像在梦里。遥远的太平洋,我思念你多久了啊!从小就做这样的梦,梦见美丽的大海里涨满风帆的大船,我乘着这只大船去远航。我那时起就知道,总有一天会的。 这一天真的来到了。 火车咣当了一天一夜,从北方寒冷的大平原进入了绿色的江南水乡。上午10点多,车准时进站。我和田野各自拎着自己的大箱子挤下车。我的箱子里装着一年四季的衣服,田野的铝合金大家伙里是他的宝贝“松下”一体化摄像机。离开北京之前,国防科工委宣传部派了我一个陌生的任务——配合他们的记者站拍一部纪实性电视专题片。 来接我们的基地宣传处金干事第一句话就说:“祝贺你啊!江记者,你可是咱们基地历史上第一个出远海的女同志!”我心里猛地滚过一股热浪。两年前,当我来基地采访后写了报告文学《蓝色太平洋》,就有了随船远航的愿望。远望基地组建十几年来,从没有过女性出远海的先例,要破例,谈何容易。但是基地慎重地考虑了我的要求,反复论证,排除了各种疑难,最终是党委常委一致通过了我来做这第一次尝试! 有了这样的企盼这样的前提,心里怎么能平静下来呢? 远洋航天测量基地,已经很熟悉了,但这一次进门,却有了别一种感觉——出征前的紧张气氛,包括自己这名出征战士。 一进招待所,就见到了比我们早到一天的《解放军报》的陶克和《解放军画报》的陈德通,他俩正在为刚刚结束的一场虚惊庆贺。原来他们的行李被错装上了去日本的飞机,包括老陈的装有100个胶卷和5只高级照相机的大箱子。若不是上海机场大雾,他们就得去日本找箱子了。 我说那也不错,正好去日本转一趟。 老陈认真地说:“能去日本的人有的是,能随‘远望’号去赤道的人有几个?” 陶克也神采飞扬地说,他积极地要求随船出海,报社好多人以为是要靠外国港口,还热心张罗着替他换外币呢。 大家笑成一团。换来外币,只好拿去买太平洋里的海水了。 吃饭时,陶克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他刚刚搞清楚,他和老陈被分配上“远望”1号船,而1号船不如2号船跑得远,只有2号船过赤道。基地冒副政委安慰他们说:“咱们都上1号船,我也是头次出海。到了赤道海域就算到了赤道。那海上也没有标记,你说是哪儿谁敢不信?”陶克才又孩子般地笑了。 其实,在心里偷偷笑的是我和田野,我们上2号船。我知道,基地既然下了决心让我上船,就一定会让我跑到最远的地方。这回出海任务重,除了“远望”1号、2号,还增加了“向阳红”l0号船,暂定叫“远望”3号。三条船连成完整的海上测控线,3号船跑得距离最短。《无锡日报》的小陆就被分在3号船,没办法,谁让他不是军事记者。
12月5日 星期四 晴 终于上了船,心却沉沉的
夜的码头真美,灯火辉煌中,中国军队最大的两条船静静地泊在江边。 码头上人来车往,大家热热闹闹地忙着上船。我们同陶克、老陈告别,互祝一路顺风,一个月后码头见。 上了2号船,我被船上年轻的副总工程师戴晓文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444号舱室的门上贴了4个明显带有女性色彩的名字:江宛柳,周丽娟,刘建虹,杨梅。以前4个小伙子的住处,如今第一次做了女兵宿舍。基地想得周到,专门安排了司政后各一名女兵和我同行。不过今天只到了她们的三分之一——宣传干事小周,这我早就认识了。小周年年为丈夫宋伟出海送行,这回总算轮到她自己也上船,宋伟却又到北京读研究生去了。 终于上了船,本该快乐,但心情却还重重地滞留在这一天的见闻里。 上午记者一行被带到基地医院体检。体检还没结束,就听说有“远望”号上的人在这陪孩子住院。我和田野冒出同一个念头:专题片的素材来了!我们赶到儿科病房,悄悄推开门。屋子里3张床,一张床上睡着一位年轻的妇女,搂着看样子才两三个月的孩子,孩子娇嫩的小额头上扎着输液管。另一边的床上睡着个戴志愿兵军衔的小伙子,正打着均匀的呼噜。田野的摄像机镜头已经对准了他。 我本不忍心叫醒他们,但拍片机不可失,便轻轻拍了拍小伙子的胳膊。没有反应,我用了点劲再拍,依然不动,只得使劲晃他。小伙子才勉强睁开眼睛坐起来,眼里全是红丝,那神情,还在梦里。 好半天,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昨晚给孩子输了两瓶液,今天早上才躺下。我暗暗后悔叫醒他,但已经晚了。小伙子一副憨厚样,告诉我们他叫杨怀柱,是“远望”2号船机电部门造水班的军士长,山东人,妻子带着两个月的女儿从家乡来探亲,他是第一次体验做爸爸的滋味。还不到一个月,来了出海任务,女儿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得了急性肠炎,住院已经两天,输液还不能停。我问他明天就起航了,能走吗?他憨憨地苦笑一下说:“走。”表情很平静。这使我感到自己问得多余,远望人出海执行任务,那就是上战场。军人上战场,还讲条件么?和杨怀柱约好,晚上我们的车去码头时,顺路把他捎过去。 下午开了出征前的誓师大会,接着又跑家属院。这种时候的军人家庭,每个家都是一个故事。 到2号船测量部门185中队的助理工程师夏弟方家,他已经上船了,只有他的妻子小徐在。小徐挺了个大肚子,就要做妈妈了,预产期是本月28日。一算,正好是卫星发射前后的日子,这不是双喜临门吗!我问小徐给孩子取名字了没有,小徐说:“还没有,小夏说他在海上慢慢起。我又问小徐,小夏走了谁来照顾你?小徐说:“我自己,没问题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一脸幸福地打开一个大包,全是五彩缤纷的婴儿小毛衣,好漂亮,真可以办个婴儿时装展览会。我们嘱咐小徐,孩子生了,千万赶快通知留守组给船上打“卫通”电话,好让太平洋上的小夏和我们及时庆祝。临出门田野又补了一句:记住,我们返航回到码头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小夏到你家来,拍小夏第一眼看到儿子的镜头。” 摸黑拐进技术部高工刘金聪家,原是想拍他父子俩双双出海,但小刘去上海学习了,只有老刘和老伴俩人。说福建话的李大嫂比起两年前我采访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只是今天看表情不大开心,尽管嘴上没说,我还是能明白她的心思:老伴和儿子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家里又孤零零的剩她一个,滋味可想而知。我们聊天时,田野扛着摄像机拼命拍家里的设备:家具很简单很旧,电视是14英寸黑白的!一个大校高级工程师,一个为中国的航天事业付出了大半生的人,一个两代远望人的家,生活上竟如此的简陋,这让我有些难过,也油然而生敬意。 两个家属院跑下来,已经到了上船时分。我们去医院接杨怀柱。推开医院儿科病房的门,小杨正坐在床上向妻子交代什么。这回看清楚了,妻子很年轻,几乎还是个小姑娘,只是头发蓬乱,神态疲惫,见我们来,一脸的惊慌。我告诉小杨车来了,小杨平静地说:“走吧。”我问他可都安排好了?他说有留守组,还有几个老乡家属可以帮忙照顾。他整了整孩子的被子,背起挎包,对妻子说:“我走了。”走到门口,站下,回头又说了句:“我走了。”停了片刻,才迈出屋子。这期间,孩子一直昏睡着,他妻子始终坐在床上没动,也不说话,两只手不停地捻衣角,一对单纯的大眼睛忧郁地望着他,闪着泪光,直望到他出门。 坐到车上,田野摩拳擦掌地说:“今天的镜头都棒极了!” 我的心却沉沉的。要说和平年代的军队也有送亲人上战场,那就是远望人了。他们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一次真正的实战。年年出海,年年告别,家庭的天伦之乐对于他们近乎奢侈。他们就是带着这般酸甜苦辣的离别之情走向大海的。不知当亿万同胞为新一颗卫星上天而欣喜的时候,是否会知道这其中包含着什么? 上船安顿下来不久,基地司令员王立春将军一行来看望大家,对我们这“新鲜事物”,又是鼓励又是叮嘱,点着我们的头说:“晕船时可别哭鼻子哟!”还说我们算是首次“试航”,我们成功了,今后“远望”号就可以正式上女同志工作了。 我告诉将军请他放心,我是20多年的老兵了,没问题。 王司令意味深长地笑笑说:“回来时,我到码头接你们,还要听到你这句话!”
12月6日 星期五 大雾 静静的告别方式
清晨,一江大雾。 站在码头上看过去,两条乳白色的大船在浓雾里飘飘渺渺,好似两片浮在江中的云。船顶的各式天线原是充满阳刚气的挺拔威武,这时也在缠绕的雾中变得轻柔多姿,如诗如画。刚从沉睡中醒来的“远望”号,还真有一种朦胧美。 6点半,杨梅就来了。基地医院的护士,一个20岁的小少尉,梳着马尾巴,戴副黑边眼镜,挺快活的样子。听说她的男朋友朱晓文是船上医务室主任。多有趣的人物关系安排,这酝酿着什么?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太平洋之恋。 刘建虹是早饭后上船的。又是个小眼镜!见面时我几乎笑出来,这太符合船上风格了——满船都是眼镜。小刘长得小巧,眼睛却极大,眼神在镜片后面闪着自信的光。她是南京工学院计算机系毕业的大学生,基地司令部作试处的参谋,27岁,未婚。我主观上希望她也能在本航次中创造一段罗曼史,那将是多么圆满的航程。当然船领导们未必这样想,这会让他们在执行重大任务时神经紧张。 就像文学情节都要铺垫足了一样,起航的时间一推再推。原定是上午8点起锚,大雾不散,船就不能动,让人充分体验等待的心焦。 码头上很早就有了气氛。送行的家属陆续来了。运家属的一串大班车、首长的各式小轿车、五花八门的自行车沿码头一路摆开。专程来欢送的部队鼓乐齐鸣。家属们有的轻车熟路直送进船舱,有的手里提着鲜花、文竹沿船外的舷窗往里找人。孩子很多,看着他们的爸爸们穿戴整齐,威武雄壮地列队在甲板上站坡。 两条船都沿船舷挂下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本次任务的口号:安全准时全时段,测控任务上台阶!“上台阶”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还不太懂,但我清楚这对“远望”号来说并不容易,他们12次完成国家级大型任务,成功率是100%,前年中央军委批准两条船同时荣立一等功,在这样的高起点上再次飞跃,该干得怎样的出色才行!不过我还是在心里默默祝愿他们:在这第13次任务、第10次远航中上一个大台阶。 田野早就扛着他的“一体化”钻到人群里去了。我则船上船下、码头上来回转,和送行的基地首长、机关各部门的领导、熟识的家属们打着招呼,感受送行和被送的两种心境。 没有见到哪个家属流眼泪。或许是她们习惯了?或许是她们把离愁别绪埋在心底,尽可能让丈夫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出征?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不只是家庭生活的重担和孤独寂寞将又一次留给了她们自己,而且还有一份担惊受怕,远洋的路上,谁又敢保证没有风险呢?军人妻子,在感情上所承受的是比别的女人更浓烈的苦与甜。 无意中我看到田野正在抓拍的一个镜头:一个年轻少校有几分羞涩地同一个戴上尉军衔的女孩子讲话。女孩子长得很清秀,但明显是第一次见面,挺拘谨,她身后站着一排同伴,不知是她的“保驾组”还是“评委会”?发现镜头对着他们,两个人同时转过脸来,都笑了。我一看,少校不是程宇峰吗,2号船测量部门副测量长,一个很出色的小伙子。两年前我曾经采访过他,他给我讲过他大学毕业分到船上后,鸿雁传情悠悠两载的女朋友同他吹了的故事。记得他当时带几分苦涩几分幽默地说:“我对有些女孩子的价值观搞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会是这样,没办法,我认输。”船上像他这样“快乐的单身汉”还有好几个,我把他们写进了《蓝色太平洋》中“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一节。如今看起来,爱情上门了,真要感谢为我们的小伙子牵红线的首长和战友。可这见一面就走,一个多月不能有下文,悬念是不是太长了点? 天太冷,欢送部队送不走我们,只好在10点钟奉命撤回,家属们的班车也陆续开走,码头上冷清下来。 没有拍到完整送行场面的田野一脸懊丧地说:“出师不利。” 三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听到了汽笛高吼。中午1点半,“远望”号真正地起锚、解缆,默默地离开了码头。我激动地奔上驾驶室,看1号船驶向江心之后,我们的大船也缓缓调转船头,旋起江中浑浊的浪涡,让人觉得仿佛置身幻境。 我们真的已经走了吗?这么静静地走了?我突然觉得,这其实才是“远望”号真正的离别方式,每年他们别妻离子远航出征,徜徉在柳浪花丛、霓虹闪闪中的人们是从来不知道的。 船在长江上要走3天,真是太慢了。 可急也没用,长江航道狭窄,只能赶潮流走。江面上渔船又太多,有十几条连成一串的,叫“一条龙”,专在大船的船头东拐西拐,并不让路,这里渔民的风俗是“抢船头发大财”,却也不看看抢的是谁?真叫人没脾气!进入主航道之前的这段路是第一关,最紧张,编队指挥组的首长和船上领导都盯着驾驶室,大家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江上没有交通警,小船不躲只好我们这两万多吨的大船躲。操船的副船长吴正松大声发布着口令:“左满舵……右满舵……手定向……前进一……”大船在有限的航道里扭秧歌,险象环生,但都有惊无险,不是驾驶业务精,这庞大的家伙一拐上浅滩麻烦可就大了。 政委王立新告诉我,吴副长正患心脏病,心脏每分钟16次早搏,昨天还躺在医院里,医生一再说他无论如何不能出海,而且他妻子的胆结石也在发作,住院好几次了,需要人照顾。可是关系国家航天计划的任务重大,“远望”号上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特别是船领导,哪有告假之理,就是吸氧吊瓶子特护也得上。 总算是江面开始宽阔了,我们进入了主航道。我才觉得两腿站得发直。 下午4点半,船在白毛沙外的江心抛锚。据说要等明天中午涨潮再起航。
12月7日 星期六 多云 不可等闲视之的副长们
船上生活方式和陆军不一样,早晨不吹起床号,6点打铃,值班员在广播里喊:“起床!起床!”更像海军。 我们四个整齐地坐起来,只听得甲板、走廊里一片脚步声,全体船员在后甲板出早操。小刘表示她不出操,去工作组办公处熟悉业务。小周要给《体育报》写报道稿,急急地奔了后甲板。杨梅伸了一个懒腰又躺下了,闭着眼睛说:“能睡懒觉,太好了!”她在医院要轮着值大夜班、小夜班、早班,睡个好觉在她是很幸福的事。我在屋里洗脸池前等水。船上的用水是单日早6:20到6:40给4字头舱室放水。水很浑,放了不到10分钟就没了,发给我们的4只桶仅接满了一桶。看来,耗水量大的女同胞们得学会过船上的紧日子。 但出海期间的伙食特别好。 “远望”号只看餐厅,就能感受其壮观。大餐厅一次能很宽松地容纳200人就餐,小餐厅也至少能坐40人。出海时,全船400多人分两批开饭,大小餐厅饭菜一样。我被分在小餐厅。小餐厅里一桌是编队指挥组首长,包括本次任务最高指挥、基地副司令员朱鹏飞将军和基地参谋长崔秉书大校,船长,还有基地几位专家老总;另一桌是出海保驾的各厂所的师傅;再一桌是政委和基地机关业务部门干部;还有就是我们这桌,一群少壮派副职船领导,特装副长周要武,航海副长季红星、吴正松,副总工程师戴晓文,政治处主任顾保平,还有我和田野,全体都在40岁以下。 当然是我们这桌最热闹。季红星,吃饭也同工作般一丝不苟,早饭有炊事班自己烤的小蛋糕和人造奶油,喷香诱人,他却专吃馒头抹酱豆腐,说:“我只吃东方式的饭。”膀大腰圆的周要武是船上年轻干部中的最重量级,他偏偏夹一大块奶油,抹在蛋糕上说:“就是要改改东方式的吃法。”斯文的戴晓文一脸幽默地看着周要武说:“你不减肥啦?”周要武大咬一口奶油蛋糕:“不减!”并且煽动我也吃。这几个家伙我早就认识,用他们的话说,还被我“提审”过,有的又写进了书里。第一个在“远望”号上编出计算机航行定位程序、获得过团中央颁发的边陲儿女银质奖章的季红星,敢打敢拼豪爽干练的将门子弟周要武,15岁上大学的软件尖子戴晓文,各有各的不凡之处。如果把“远望”号上的干部分成四代的话,他们就算是第二代,是承前启后、开创远望人高知识层的一代,他们身上有老一代远望人敬业奉献的理想色彩和创业精神,也有年轻人知识新、思维活的时代优势,是今天“远望”号上挑大梁的角色。两年前我不过仅仅是“提审”,听的是靠嘴巴侃出的平面故事,这一回我可以亲眼看看他们的真功夫了。 船上各部门工作已经铺开。我被通知去听各种会:编队指挥组的交接班会;基地工作组的临时党支部成立会;王政委召集的政工会;基地技术部科技处姜处长讲本次发射任务的业务会;185雷达中队和中心计算机控制室的业务研究会…… 一大堆会听下来有两大收获。 一是大致弄清了本次任务的具体情况。这次发射的是我们国家“东方红2号甲”地球同步定点通信卫星系列之一,运载工具是长征3号火箭,我们“远望”2号的任务,是对卫星入轨段进行测量,定出卫星大椭圆轨道,在第一远地点对卫星进行控制,若是星箭分离后卫星不起旋,2号船就要抢救强迫它起旋,如果真救起来,2号船就要立大功。不过大家都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以往的12次任务中卫星都是一次到位。船上的宝贝185雷达系统空有控制卫星的特殊功能,却每次仅用于测量数据,所以从没有机会证明2号船应该更换名称,以“航天测控船”取代“航天测量船”,这是体现着我国航天测控领域不同水准的两个名称。 第二个收获是又认识了不少人。 全船400多人都各有战位,我们女同胞也被政委派了活:接管广播室。晚饭前,政治处阮干事拿来一大堆表决心的广播稿,于是我就对着麦克风,一篇接一篇念下去。这使我又找回了当年在基层部队干广播员的感觉,如今重操旧业,竟有一种回到战士生活中的亲切感。晚饭后正在宿舍里交接广播任务——明天轮到小周。阮干事进来说,听到广播里女同胞的声音大家很惊讶,也很振奋,还说全船官兵对女同胞上船一致感到欢欣鼓舞。这让我心里很是感动。 今天船行6个小时,晚饭前抛锚,要等明天涨潮时过“鸭窝沙”。据说走长江要过五关,几个“沙”,几个“槽”,闯过去了才能到东海锚地。
12月8日 星期日 阴 大风 小雨 大海和我是有默契的
早上天阴沉沉的,风极冷,混沌的江水卷着白色小浪花,江上漂着七八条大船,都在等涨潮。气象室说,下午到入海口有8至9级风,6级海浪。船上各处都进行了准备,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做了固定。 大约下午两点,还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船有点摇晃,知道这是接近海区了。赶快爬起来,竟站不稳,两脚不自觉地来回乱倒。 挪着“醉”步跑上驾驶室看船入海。此时江面已宽54公里,一望无际浊浪滔滔,水天连接处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小船,若非水仍是浑黄色,一定以为是在大海上了。不久,便见江面上一只橘红色塔形灯船起伏于波涛中,上面有字。崔船长递上他的大望远镜,我清晰地看到了灯船上“长江入海口”五个大字。这便是江海分界处了,是我们在地图上看到的那一点点令人浮想联翩的地方,是浩浩长江从巴颜喀拉山起步,一路翻山越岭几千公里行程的终点。据说江海相接处水呈蓝绿色,界线分明。我认真地等待看这条线,可是船行了许久,水天处的蓝色仍不肯移近,而水色的确在慢慢改变。崔船长告诉我们,今天风大水浑,船又走的是斜线,分界线看不清楚了。这真遗憾。 一进入海区风就大起来。驾驶室是全船摆动最大的地方,视野中的海平线已经歪来倒去。甚高频、舵轮和雷达屏幕前值班的小伙子们很快都不行了,一个个脸色灰白,表情呈痛苦状,有的开始吐在身边早预备好的桶里,但没人离开战位。 我竟然并无强烈反应,猜想我从小就做远洋梦,大海和我是有默契的。 看看站在大玻璃窗前铁塔般的船长崔振起,他更是无动于衷。他出海前患急性肠炎,一天里腹泻16次,出海这两天还在挂盐水退烧,恐怕会身体不支,我就问他是否晕船。船长笑了,小伙子们说:“全世界的人都晕船,崔船长也不晕。”原来这是船上一绝。 这我信,不论是看崔振起结实粗壮的体格,还是考察他的历史,都会感觉这不晕船非他莫属。他海军出身。1964年从河北唐山老家入伍到海军东海舰队,先当操舵兵,后来从护卫舰上的副航海长干到驱逐舰上的航海长,毕业于海军南京指挥学院合成指挥班。当年东海舰队大比武,航海专业的天文航海、地文航海、舰艇机动、默绘海区,4个项目他拿了全舰队总分第一。料想不是如此出类拔萃,也不会百里挑一被选到“远望”2号上来。如今他是“远望”号的第4任船长,已经10下太平洋。 和崔船长相反,基地参谋长崔秉书晕船水平是上等级的,那又高又瘦、戴副眼镜的知识分子外形,就让人觉得他应属晕船之列。船上把晕船的人叫做“淡水鱼”,因为他们在长江上都能谈笑自如,一进大海就完了。 前两天走长江,参谋长的确令人快乐,他会弹电子琴、吹口琴,歌唱得好,打乒乓球也有两下子,多才多艺,是正宗“文革”前老大学生的风格,船上年轻人都爱往他房间跑。聊起来,知道他有着丰富的国防科研经历:1966年北京航空学院毕业后,分到科工委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后来调到新疆的陆区站工作,再后来又随部队移址云南乌蒙山区,为国防科研建设南征北战十几年,青春一路丢在了那些最艰苦的地方。1979年调来远望基地。“远望”号首次远航,他是1号船最年轻的副长,分管测控,那是完成任务的要害部分,任务之重大艰巨也是前所未有。当时科工委张爱萍主任有令在先:任务完不成是要“斩马谡”的。37岁的崔秉书就准备提头当那个“马谡”了。但他最终出色地完成了指挥“远望”号首次测控任务。他没当成“马谡”,和全船一起立了功。可雄心勃勃一出海,他才知道他没干过海军,和大海关系不铁,海上还有晕船这一大关等着他,这痛苦远比他当年在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生活要难以忍受得多,头一次晕起来他都有跳海的念头。后来他调到机关,每次出海任务他照样参加,任务完成次次出色。这已经是他第10次南下太平洋了,和大海的关系还是没有调整过来,晕船的滋味绝不因“习惯了”而有所减缓。今天他又终于顶不住驾驶室的大角度折腾,悄悄回房间躺着去了。 回到我们房间,发现只有小刘一个躺倒了,小周根本没事,杨梅起初略觉不适,去医务室值班回来,不良感觉全都奇迹般消失,这大概要感谢爱情的力量。不管怎么说,4个女同胞75%不晕船,船上早已等着看“小姐们都晕过去”来抢救的好戏彻底破产了。 晚8点半在虾峙门抛锚。
12月9日 星期一 多云 锚地的黄昏
上午又航行两个小时,到达锚地。 在这里锚泊两天,上补给,做远航的最后准备工作。这是出海前的最后一站,以后的航程就再也不停靠了。 大家都纷纷写家信,所有的信都托乘交通艇上岛办事的人发出。这也是远望人的惯例,每到年末这个本该团聚的温馨时刻,他们就只能在这里遥祝家人平安快乐。 我也给儿子和编辑部各寄了一张浸着大海味道的贺年片。 白天搭乘交通艇到1号船去串了个门,以后在大洋上,就是长翅膀也飞不过去了。看了老朋友船长许培金和政委唐晓勇,他们都曾是我笔下的精彩人物,如今依然不减当年风采,只可惜我没本事脚踩两只船,不能亲眼见一回他们蹈海踏浪的雄姿。 傍晚跟着朱副司令乘登陆艇返回2号船。 在海中的小艇上眺望“远望”号,暗暗吃惊,想不到锚地的黄昏这么美!远山朦胧,又大又红的夕阳半躲在一隅清洁的云隙里,“远望”号颀长、隽秀的剪影镶着精致的金边,静静地卧在海面。海面上时有海鸟飞过。原是灰蓝色的海,被夕阳铺了万点碎金似的光斑,满眼闪闪烁烁,给大海增添了多少活泼温柔,就好像海的女儿们为“远望”号展示她们妩媚的舞姿。 朱副司令也凭栏眺望这锚地美丽的黄昏,他神态自若地眯着眼,任海风吹动鬓边的白发。不知道和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是第多少次身在这幅画中了? 朱副司令年近花甲,军龄和海龄比我的年龄都长,是本航次中海上资历最深厚的人。他是远望基地的创业者之一,“远望”2号第一任船长,10次闯太平洋,为祖国的航天事业立下屡屡战功。在这之前,他还有着25年充满艰险和浪漫的海军生涯。他1954年毕业于海军炮校,在人民海军的第一批驱逐舰上从副枪炮长干到舰长,是新中国自己培养的第一代海军舰艇指挥员。1975年远望基地组建时,他是来自海军的两名优秀舰长之一。从穿上军装至今40个春秋,他从没有离开过大海。大海造就了他这副健壮的体魄和沉稳的将军风度,还给这结实的身体中装满了故事。 朱副司令的肚子里有各式各样的故事。要惊险有惊险的:比如他刚当驱逐舰长时,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一次北海舰队司令员乘他的舰视察海岛,那天海上大雾,他却把速度开到24节。中午交接班下去吃饭,通信员以为视线好了点,自作主张把雷达关了,等他回到驾驶室发现不对赶快打开雷达,雾中猛地冒出来个巨大黑影,已经进入盲区,情况千钧一发,在场的人都吓出一头冷汗。他瞬间镇静住自己,立刻拉倒车,但吓呆了的值班员没有反应过来,倒车没起作用,他迅速一个左满舵,一看对面黑家伙也往这边拐,十几秒内他又来了个右满舵,眨眼间两条船擦肩而过,冲起来的浪打翻了在甲板上吃饭的战士们的饭盆。后来他到“远望”号当船长,第一次到南太平洋执行任务返回,接近东海时赶上了寒潮。10级大风,浪高几十米,冲上了桅杆,船上到处都嘎吱嘎吱响。那些没有经验的厂家师傅连救生衣都穿好了,不放心地一个劲问他船会不会断掉,说船要是断了你可别自己开着前半截跑了把我们扔在海里。这类惊险故事,经朱副司令一讲就变得很轻松。 另一类是感情故事,准确地说是讲他欠下家人的感情债。他1958年结婚,在北海舰队25年,只在家过了5个春节;到远望基地后,每周三、六回家,出海执行任务,在太平洋上又过了9个春节。他特别记得两个孩子上幼儿园时,瘦弱的妻子都是用自行车一前一后驮着接送,到家推上山坡,然后把孩子一个一个抱上楼,再把自行车搬上楼,多少年就这么过的,想起来他心里就愧疚,他这个丈夫、父亲太失职。他习惯了半夜听到楼下汽车响,就准备穿衣服走人。妻子有多大牢骚,他都洗耳恭听,态度特别好,怎么办,军人嘛。 朱副司令的故事里最浪漫的,是基地筹建时,为熟悉航线,他跟着前任司令员孟宪诚将军随远洋公司跑远洋。那次历经300多个日夜,航程6万多海里,横渡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穿越马六甲海峡、苏伊士运河,到过英国的伦敦、德国的汉堡、荷兰的鹿特丹、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加拿大的温哥华等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的著名港口,跑过全世界大部分海域,体验了数不清的惊涛骇浪。讲起他的环球航行,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这的确令人羡慕,中国的军人谁能有这样一番经历?地球上海洋占全球面积的4/5,能跑过这么多的海洋,一生还有什么憾事呢? 我问朱副司令,几十年和大海打交道的感受是什么?他说:“心胸开阔。”只4个字,几十年搏风击浪的艰险、创业的艰辛、家庭的离愁别绪、情感的酸甜苦辣都化作轻风远去,留下的,是坚毅与自信的笑容。这该是大海给予一个忠于职守的军人最好的馈赠了。
12月10日 星期二 多云转阴 欢乐的远航壮行酒
今日全天供水,我们大洗,这是远航之前最后一次自由用水。 发了苹果,俩人一箱,使劲吃都吃不完。还发了维生素类药、奶粉、饼干、话梅、方便面,各种零食齐全,据说过两天还发橘子,我们可以天天不停嘴地吃。老远望们说,就看你到时候吃不吃得进去了。 上午9点多钟,海军的补给船来上蔬菜,全船不值班的都上阵,我也跟着大伙下到补给船上去搬运。菜的品种不少:黄瓜、青椒、韭菜、油菜、扁豆、圆白菜、藕、土豆、豆芽、蘑菇,还有干鱼、豆腐等,共1万多斤,分装在竹编筐和塑料编织袋里。劳动场面很红火,吊车吊的,肩扛手拖过跳板的,热闹而有序。别看船上尽是名牌大学来的“眼镜”,干体力活还都不外行。尤其几个副长级干部,上下指挥,活像训练有素的建筑工人。虎背熊腰的周要武此时大显身手,别人拖一筐还有些费劲,他双手各拎一筐,一路小跑脚下生风,和吃饭一个风格。不熟悉的人绝看不出他的专长是雷达系统精密仪器的微电子线路,也看不出他是基地前任司令员的女婿。 午饭前,所有的菜搬运进仓。 新鲜菜是远洋生活的宝贝,世界自从有远航史,探险者们就因为缺少淡水和蔬菜,患重病而葬身大海的不在少数。当年麦哲伦船队的引水员弗朗西斯科·阿尔沃在保存下来的一部航海日志上这样写着:“整整3个月零20天,我们没有往船上补充一点给养和任何新鲜食品及饮料。我们吃的只有粉化了的陈饼干,上面生满了虫子、散发着老鼠尿的恶臭。老鼠把好的饼干都吃了。我们喝的是不清洁的发黄的水。我们吃牛皮。由于风吹日晒雨淋,牛皮已变得非常坚硬……”听起来真是毛骨悚然。几个世纪后的今天不同了,科学的发展使远航者不再因此而遭困扰。但据说“远望”号以往出海,去的时候有菜吃,返航时还得吃罐头,赤道上太热,蔬菜不好保存,一路吃一路烂,到了赤道就烂完了。今天舰务部门教导员王家发告诉我一个好消息:科工委医学研究所派到我们船上一位研究人员,在本航次中搞“远洋蔬菜保鲜”的科研课题实验,已经在码头上进行过试验,很成功,就看海上了。王教导员乐滋滋地说:“这回我们船上的新鲜菜,很有可能吃到回来靠码头!”真是一则令人振奋的喜讯,别说500年前的葡萄牙人进行伟大的海上探险时梦想不到,就是当代中国军队的舰船远航史上也无此先例。但愿我们是这一科研成果的首批受益者。 晚上会餐,照例要喝远航壮行酒。 记得5年前,我在大西北祁连山麓的古长城下,赶上一次为赴老山前线作战部队的壮行酒宴。那些第二天就要奔赴前线的小伙子们,个个脸上神采飞扬,绝没有哀伤、忧怨和离愁之苦,他们一边把首长敬来的浓浓烈酒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一边大声唱着歌,有人当场咬破手指递上血书,气氛热烈而悲壮。我过去都是从书本上看到,自古以来军队出征无不以酒壮威,遍饮三军,那次西北之行算是亲历亲见,本想等他们班师回营喝庆功酒时再去一次,可再没找到机会。 远望人的壮行酒,比之西北野战部队上前线,少了些悲壮,多了些欢乐轻松,因为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不是凯旋的纪录。 大小餐厅一律喝青岛啤酒。我跟着副长们到大餐厅给各部门小伙子们敬酒,才发现“远望”号上的人酒量都很吓人,别看一个个戴眼镜小白脸,喝酒都是端着饭盆干,很有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绿林豪气,没谁高谈阔论,全部誓言尽在畅饮之中,不像文人们聚会喝一口酒废那么多话。 小餐厅里我们桌又是最热闹,除吴副长心脏病不能喝,顾主任也不太行外,少壮派们都是上来就干。首当其冲的是周要武和季红星,他们的祝酒词是:“祝参谋长不晕船!”“祝船长晕船!”…… 厂所师傅和基地老总们也喝得情绪热烈。最有意思的是战捷总师,他没有年轻人的酒量,专门在大家都撤走之后,不慌不忙地搜罗瓶底儿喝,把餐厅里的啤酒瓶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笑着对我说:“我就这么个嗜好。” 战总是个极幽默的小老头。说他是老头,因为他一头短茬花发,其实也就50岁。他个儿不高,瘦瘦的,貌不起眼,平时没事爱倒背个手,勾着腰在通道里晃,你能没错觉么?你能相信他就是这条集当代最先进的光学、电子、机械设备为一体的高科技大船上的总工程师么?前年我曾不小心把他和他妻子写成“一对老夫妻”,战总耿耿于怀,这回出海,把我拉去更正了不下三次:“那年我才47!” 和战总聊天是一乐。他爱说:“我这人牢骚怪话多,大怪话小怪话都有。”他的“怪话”之一,是自称“以工代干”,船上年轻人多,为了保证测控任务,基地给两条船各配了一名年纪大的高工来当总工程师,他希望年轻人能早日接班。有时看到年轻人业务上不够努力,知识面还不够宽,他就急,说:“不讲冠冕堂皇事业心,你总得对得起国家给你的三百块钱吧。”中国每一颗卫星上天都少不了他的心血,他立过一次二等功,获得过不少荣誉,去年被推选为远望基地的两个先进代表之一,到北京科工委参加“双先”会。他说:“我已经50了,想为航天事业再多干点事,可时间不多了。有时我也说出海苦,不出了,也就是嘴上说说,要真说‘这次出海你不去了’,那还有很大失落感,觉得航天事业不需要你了。” 战总是个乐天派,一高兴,就操着一口黑龙江口音讲他的光荣史:“我这人命大。两岁那年得了伤寒,父亲抱起我准备扔了,要不是我姐姐把我抢回来,现在你就不认识我了。 “我很聪明。是聪明有余,刻苦不足。上学时学习很少复习,一考试就名列前茅。我小学只读了4年半。后来考上了哈工大无线电工程系,我家太穷,我申请了最高一等的助学金。到了大学三年级,衣服上还补着五六块补丁。我戴着哈工大的校徽上汽车,车上人问我:‘喂,小孩儿,你这校徽哪捡的?’ “我没想到能来‘远望号’。我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1978年这个部队要人,好多人都想来,竞争得很厉害。我一听有个条件是家属可以随军,就坚决到这儿来了。 “我和我老伴儿感情很深,孩子也都很有出息。我老伴说她们家属工厂的人说我那俩孩子品种好。” 今天战总瓶底喝了不少,一百遍地对我说:“小江啊,回基地一定去我家看看我老伴儿啊!”我很感动地点了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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