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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苏军内务部带走的抗联军长 70多年后仍找不回
一代抗联名将柴世荣，是1943年10月被苏军内务部防谍人员给带走的，从此再也没有下落。虽然苏军与东北抗联部队进行着军事合作，准备对付随时北进的日军，但是抗联人员在远东的行动是很受限的。在友好合作的同时，也存在沙文主义的东西：不经过抗联教导旅旅长的同意，就去抓人。柴世荣刚刚从东北战场执行任务回到教导旅，就被苏军防谍部的人给带走了。柴世荣是抗联部队里的一员虎将，抗联撤到苏联境内后，曾一度给养严重短缺，因粮食问题，有些不听“老大哥”的话，发生过冲突。
柴世荣被苏军带走后，抗联领导人曾多次跟苏军要人，但他们却始终不给答复。有的说柴世荣被送到西伯利亚劳改，有的说送到了苏联集体农庄，还有的说柴世荣被苏军内务部的人给秘密处决了。
我国政府曾派人专程到苏联寻找，但苏联政府给打了马虎眼。没有透漏一点踪迹。
1953年3与饿，毛泽东以中央人民政府主席的名义，给烈士遗族签发了柴世荣烈士证。
革命牺牲军人 光荣纪念证 查柴世荣同志在革命斗争中，光荣牺牲，丰功伟绩，永垂不朽。其家属当受社会上之尊荣，除依中央人民政府“革命军人牺牲病故表恤暂行条例”发放恤金外，并发给此证，以资纪念。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毛泽东 一九五三年三月六日
胡真一活着的时候，让我代笔给俄罗斯杜马主席写信，请他帮助寻找柴世荣的踪迹，但是她至死没有收到回音。
对远东军的档案、88旅（抗联教导旅）的档案一直没有揭密，其原因俄罗斯不想把历史上遮蔽的东西，告诉世人。
书归正传：请读者了解柴世荣到底如何被苏军带走并神秘消失的！
2005年的一天，剧作家王承友对我说，你发现了赵尚志的头骨，能不能帮下忙，去寻找抗联五军军长柴世荣的下落？王先生把柴世荣之子国华兄介绍给了我。国华兄谈起幼年对父亲的印象，还谈起苦命而坚强的母亲，这使我首先对胡真一有了印象。
胡真一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18岁时嫁给了大她26岁的五军军长柴世荣，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战斗了5年，生育两子。1943年的秋季，在苏联远东地区，她眼睁睁地看着柴世荣被人带走，爱人从此分离，阴阳两隔。但柴世荣的情与爱，让她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柴世荣与苏军 （右五位柴世荣，摄于1942-1943年期间）
烈士遗族的痛切之望，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灵。因为身在军旅，难以去俄罗斯远东地区寻找，所能做的只有到史料里去寻找柴军长。我得知胡真一的出生地辽宁省凤凰城，正是我当新兵时的营部所在地，故而与胡真一老人多了一份缘分，很想聆听她讲述抗联的往事。
2006年12月8日，我搭上了飞往重庆的航班，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一下从寒冷的冻土地带落到了绿茵茵的渝城。知道有人自东北老家来，胡真一早早地在门前等候。我特意穿着军装，出现在胡真一面前，向她致以晚辈的军礼。见到她，我脱口喊了一声“姑姑”。她眼里闪着泪光，像招呼孩子一样把我领进屋。
接下来是我对她的八天采访。说是采访，倒不如说是两代人说“知心话”，她说：“我可把什么都跟你说了！”胡真一是位很幽默风趣的老人，说到高兴时她开怀大笑，说到心痛时她黯然落泪。
她家人和我都生怕她陷入悲情之中，身体吃不消，便故意谈一些轻松的话题。其实在那些天里，柴世荣一直在她脑海里过电影，她心里一定在问：“柴世荣你到底在哪儿呀？”
柴世荣（右）与金日成在抗联教导旅
在历史档案里，有一个铁血军长。有一个铁血军长。1938年10月10日， 柴世荣发布任抗联第五军军长的通告，肝胆昭昭，誓言铮铮：南京蒋总司令、察绥朱总司令、东北抗日联军南满杨总司令靖宇、王副司令德泰、北满赵总司令尚志、张主任寿篯、第二军魏政治委拯民、第四军李军长延平、第六军戴军长鸿宾、第七军陈军长、第八军谢军长文东、第九军李军长华堂、第十军王［汪］军长、独立师祁师长致中、救世军王军长荫武、东北义勇军吴总指挥义成、姚司令振山、各政治部主任、各师师长均鉴暨各抗日军同志全体公鉴：
窃念世荣不敏、粗知兴亡大义，生长延边，尤恨日贼阴恶险狠。“九一八”事变，誓以热血赤忱，抗拒日寇，拱卫我中华祖国，夺还我黑水白山。六载以来，追随诸先导之后，与行列同志，不辞艰难险阻，但求日贼速早溃灭，未遑计及功过陟绌。乃这接吉东救国总会及前任军长周保中同志通知，因周军长保中将膺第二路军之重寄，第五军军长遗缺，由世荣接任。自惭驽劣任重，深感绠短汲长，顾以全国抗日战机紧迫，东北游击运动关系綦重，而幸第五军将士具有革命军队巩固基础，世荣以此敢于奉命就职。惟际此日贼疯狂行动，大举侵我全华，并以至毒辣之军事政治经济企图根本覆灭我东北游击运动之时，世荣自应兢兢业业，以必死之决心，对日寇做最后之争斗！尤盼望我先导及各方同志，对第五军及世荣个人不时予以教示匡扶为幸！
东北抗日联军第五军军长 柴世荣叩 大中华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十日(1)
柴世荣接任东北抗联第5军军长的通告
发布这个通告的时候，柴军长已经得到了胡真一这个“娇妻”，英雄配佳人，令他人羡慕。他虽然已经失踪半个世纪，但他一直活在胡真一的心里：
敌人出600大洋买他的项上人头，柴世荣的命就这么值钱？！
他这人啊，高个子，人很胖，也不丑，是条东北汉子。这人爱喝酒，喝得厉害。
他爱骑马，骑马跑得快。打仗时，他缴获一匹黑红色脖子有点白的大洋马，别人不敢骑,他喜欢，以后他走哪儿就骑这匹大洋马。大洋马认他，他也爱马，战马跟柴世荣作战四、五年，人与马一体，建立了战斗情谊。
有一天在宿营地，战马一下子倒了下去就起不来了，柴世荣抱着马脸，马望着主人，轻轻叫几声。这马通人性，人小上不去，马蹲下身，让人骑上去了。连长告诉柴世荣战马死了，连长想吃马肉。柴世荣坚决不同意。他把马抬下去埋葬了。埋马时，柴世荣在跟前，他边埋土边流泪边擦眼泪。他写一个牌子，插到马坟旁。牌子上写着字：好朋友你在这安息吧，我走了，永别了！
柴军长对战马有感情，对部下更不用说了。他人长得粗，但心细如发。知道女兵行军打仗比男同志麻烦事多，他给女同志发血经带子，做个背心把乳房扣紧了，为的是行军打仗方便啊。
认识我后，他对我说，你都快二十岁了，该成家了。我不想成家，我还年轻呢。他说也没好的条件，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我说不用介绍。他又说，你看我行么？
柴世荣说，你嫌我岁数大，我把胡子剃掉。我说那胡子是保护你的，不能剃胡子。他听我的话，没刮掉胡子。
我提醒他：你天天骑大马，又用狐狸皮围脖，耀武扬威的，敌人一看你就是大官。骑白马太显眼。别骑马了，敌人专选骑马的人瞄准，都以为骑马的人是头目。骑马目标大，很危险，他不听。他骑马打鬼子，身上背着装炒面的口袋，带队打冲锋。发现他的装炒面兜里有两个子弹，我问是谁装的？他说我哪知道。他很幸运，敌人的子弹没伤着他。
1938年，我们结婚了。地点在刁岭黄鼠狼子沟。没举行结婚仪式，住进一个帐篷就算结婚了。环境很艰苦了，帐篷皮做的圆的，中间有一个尖，用树干顶起来，四个角拴绳子，固定在树上，用树条烧火，铺上草，没有枕头，每人一个小背包，里面用的内裤和衣服，吃的东西米、炒面，把小包当枕头用，没被子，烧火取暖 。四月份结婚，帐篷里面还生火。结完婚就把我调到军部去了。军部也在黄鼠狼子沟里，那是原始森林，从山上到山下，走路十多分钟就到军部啦。
柴世荣是个好人啊，可他命苦，我想他，想了一辈子。他是被苏军内务部的人给带走的啊！(2)
1943年10月间，刚刚从东北战场返回抗联教导旅（又称“远东军第88旅”）营地的柴世荣，遇到了磨难。柴世荣曾对个别苏军将领搞沙文主义不满，惹怒了苏联内务部的人。苏方因怀疑柴的一位亲戚有奸细行为，就把柴世荣也列入了甄别名单，在不通知教导旅领导的情况下，防谍部的人把他带走了，从此杳无音信。这是中苏两国在共同抗击法西斯的战争中发生的一个悲剧。
但是，祖国一直没有忘记这位抗联名将。建国初期，抗联的名气很大，杨靖宇、赵一曼和“八女投江”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2005年的时候，军博准备搞一个“民族先锋”展，涉及抗联英烈内容，苦于缺少资料，我把保存的一些史料捐给军博，军博馆长深情地说了一句：这里是英魂集聚之地，是英雄的殿堂。 2012年，我去卢沟桥抗日纪念馆参观，特意清点了抗联的“英烈”，颇有感触。
今天9月3日，柴世荣之子给我打来电话，悄悄地问，你说我父亲是英雄吗？知道他所指，我故意反问，难道不是吗？他答道：那为何刚公布的抗日烈士名单上，没有我父亲？我回答：1953年共和国首批公布的烈士名单上，就有柴世荣的名字，烈士证序号是003号，而且柴世荣的烈士证是毛泽东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的名义签发的，时间是1953年3月6日。《光荣纪念证》上是这样写的：
查柴世荣同志在革命斗争中，光荣牺牲，丰功伟绩，永垂不朽。其家属当受社会上之尊荣，除依中央人民政府革命军人牺牲病故表恤暂行条例发放恤金外，并发给此证，以资纪念。
我对烈士后人说，柴世荣的名字赫然刻在卢沟桥抗战纪念馆的“烈士墙”。这时，电话里传来抽泣声：“建国初期，周恩来曾亲自派公安部副部长陈龙（柴世荣的战友），前往莫斯科寻找柴世荣的遗骨。”
书写到这里，仿佛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闪动，一个孤独的英雄，从70年前的战地向我们缓缓走来。我把隐藏于史料里很多信息整理成文（见《游击日记里的柴世荣》），将几条重要信息抄录于此，供人判断或猜想：“1942年7月，柴世荣率8人小分队回东北，到图们、汪清、珲春及桦甸、敦化一带活动。11月，柴率部返回远东抗联教导旅基地，进行军事训练。”
“1943年7月14日，周保中接到T、C指示：姜信泰、柴世荣、王明贵、张光迪转职升迁报告应即送出。”
“1943年10月6日，防谍部：防谍部是否可以直接逮捕；防谍部代表召唤谈话须通知营长，以便营长转旅长。”
“1944年2月26日，请调回柴世荣。”
“1944年4月9日，柴世荣是否可回旅”。
在肃反扩大化的浪潮之下，苏联几位元帅轻易地“被”从地球上消失了，况且他人。在苏联内务部一些刽子手眼里，杀人似乎不需要太多理由，以“怀疑”定罪，怀疑就是理由。这是人类之悲剧。
从远东军司令部给教导旅领导的“指示”中，不难发现，柴世荣的悲剧是由远东军造成的，周保中对苏军随意抓人的做法曾提出过交涉，他多次要求苏军让柴世荣归队。当柴世荣被抓走数月不归，抗联教导旅旅长干脆到远东军司令部当面谈要人，而且不止一次。苏联对日宣战、抗联反攻东北之前（1945年7月16日），远东军一位中将到教导旅（又称第88旅）视察，周保中曾当面向他要人。
一个刚刚从东北战场归来的“抗日英雄”，被苏军防谍部带走后，“神秘”地失踪了。这是令抗联及家属非常痛心的事，这种“伤痛”延续了四代人。胡真一临死都在思念着她的“大胡子军长”。她的每个眼神、每个手势、每个叹息，都带着历史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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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真一在抗联时期
根据胡真一回忆和史料推算，柴世荣被带走的时间为1943年10月5日或6日。当时爱妻才23岁，次子出生才8天。
胡真一的绝笔“抗联” （2015年12与重庆）
胡真一的眼神告诉我，她寻找柴世荣的欲望十分迫切，她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完成多年的寻找夙愿。她跟我商量，想请俄罗斯杜马主席帮助寻找柴世荣，因为那位先生曾代表俄罗斯到重庆给她授过勋章，两人还合影留念，她抱着一线的希望，给俄罗斯杜马主席先生写了一封信：
提笔给您写信，想通过您及转达我对俄罗斯人民的祝福，同时求助您帮助我寻找失去65年的丈夫——柴世荣将军的遗骨。柴世荣曾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五军军长，抗联教导旅——远东军第88旅四营营长。柴世荣一直战斗在反法西斯的前线，与贵国人民建立了战斗友谊。可不幸的是，他没有死在反法西斯的战争场，却被远东军谍报部门的人给带走，从此失去了下落。我多么渴望他能看到这一天，然而在欢庆“二战”胜利的人群里，却寻找不到我丈夫的身影。
岁月催人老，一晃64年过去，我成了88岁的高龄老人，两个儿子也已雪染两鬓。我虽风烛残年，但思念之火并未熄灭。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柴世荣的忠骨归来。若能找到，我将不惜抱病弱之躯,前去迎奉！
俄罗斯杜马主席先生曾到亲自给胡真一授过勋章
这封信,由柴世荣长子国华亲自送到俄罗斯大使馆，受信人看信后遗憾地说：时间太久了，太久了。胡真一老人却把此事当成了心病，天天盼望着来信，然而她临终也没等到回信。
对此，我的心情也很纠结，我曾想到去俄罗斯远东地区一趟，由于没有退出现役，办出国手续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何况还是去寻找一名抗联军长的遗骨，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我得知冯忆罗、于华等抗联子女前往俄罗斯远东地区寻访抗联密营，寻找柴世荣下落的事，就拜托他们了。
2010年6月14日，他们来到哈巴罗夫斯克75公里以外的雅斯克村，走进森林中的一片墓地。墓地呈长方形，墓地中有5处坟墓，四周用船舶铁链为护栏保护。在墓地的左侧立有一块墓碑，上面刻有俄文碑文，大意是：这里安葬的是1941年至1945年8月间位于远东红旗军第88旅（抗联旅）及联合部队的军人。
在墓地周围有多处战壕凸显可见。也拉布加镇首脑扎拉塔·叶烈娜·尼古拉耶夫娜介绍，2008年哈巴罗夫斯克州也拉布加镇费·雅斯克村当地居民在山林里劳动时发现了13具遗骨并及时报告了政府。经俄罗斯历史专家鉴定，这里安葬的13具无名者遗骨，乃是原苏联远东红军第88旅亚裔人遗骨。当地人出于人道主义，于2009年给予了安葬。
据抗联文献记载和老兵回忆，有一些抗联官兵牺牲在俄罗斯境内。有一种说法，柴世荣当年被苏军防谍部的人秘密枪杀，其遗骨是不是也埋在这里，我们只能进行推测。还有一种说法，他被发配到了某个集体农庄。总之，这里埋葬的都是抗联者的遗骨。
抗联子女看“他们”来了。“他们”在这里寂寞地等待了半个多世纪。抗联后生们把带去的茅台酒洒在墓地上，洒酒叫魂：“我们看望你们来了，你们出来喝酒吧！”
柴世荣（三排右一留胡须者）与官兵合影（1942年前后）
有人在坟头上插满了“中华牌”香烟，朋友把胡真一的那封“寻夫信”，默默地念给逝者听。
抚摸着朋友从远东墓园带回的泥土，我产生一种深深的愧疚之情，当即写了一封“上书”，呼唤以国家的名义寻找并保护境外的抗战者遗骨。不久，接到有关部门的来电询问，当时让我激动不已。
我写给胡真一老人的“夀”字 （2006年12月）
记得我向胡真一告辞的那一个晚上，她带全家人为我饯行。她用颤抖的笔，写下了“抗联”二字，这成了她的绝笔。后来我曾给老人打过几次电话，她还在跟我开玩笑。听说她身体每况愈下，我也就不忍心打扰了。她去世之前对儿子说，“总是梦到你爹，他每晚都来找我，他藏在床底下，拉我的腿，看来我要去见他了。”几天之后，老人真的走了。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柴世荣“失踪”已经72年了，胡真一已经作古6年了，他们的两个儿子也是奔八十之人了。他们也等不及了。
对于抗联家族来说，这是漫长的等待，更是漫长的煎熬。
柴将军在哪里？70多年前的孤独远行，将军一定会留下很多足迹，深深浅浅，或漫无边际。即便是无望的寻找，对烈士遗族来说都是慰藉：寻找有时不是为了逝者，而是为了活者，甚至为了自己。
2015年9月1日 发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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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1 15:20: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