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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济南战役中的炮兵战斗 孙中杰口述
（汪洋记录并整理）
作者简介： 孙中杰，山东省海阳县人，1925年11月出生， 1943年6月参加革命，1945年2月参加八路军，在抗日军政大学一分校青干队学习； 1946年3月加入共产党，1947年3月任胶东军区炮团一连副连长、正副政治指导员，1948年任华东野战军特种兵纵队炮四团、炮十六团二营四连指导员，直到1949年6月随华东野战军特种兵纵队第十六炮兵团二营调华东海军吴淞要塞炮兵团；1957年调解放军政治干部学校学习，一年半后分配到东海舰队航空兵枢纽部任教导员，独立第五炮团任政治处主任，副政委，授少校军衔；1964年6月调任东海舰队航空兵部直属政治处主任，授中校军衔；1969年5月任东航后勤部副政委；1983年在宁波东海舰队航空兵干休所离职休养。 1948年8月，我华东野战军决定进攻山东首府济南。我当时是华野特种兵纵队炮兵第四团二营四连副指导员（当时连里没有指导员）。济南战役中我连配属华东野战军第九纵队，属攻城的东集团。 9月16日正当中秋，济南战役打响。 济南外围东部是丘陵地带，敌军的防御体系由茂岭山、砚池山和燕翅山构成，遍设碉堡、围墙、壕沟等障碍物，以重兵防守，并有炮兵支援。敌守军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自恃兵多将广，吹嘘济南固若金汤，“至少能守一个半月”。攻击济南外围的战斗，我连的任务是配合华野九纵二十五师夺取茂岭山，支援步兵冲击。16日24时，一声令下，大炮轰鸣。我连根据步兵的要求，在观测排的引导下，炮弹飞向敌军阵地。以火炮的齐射，摧毁敌军集团工事；以单炮的射击，消灭敌人的火力点，打烂敌人的防御体系，支援步兵向茂岭山发起冲击。 17日凌晨3时，我英勇的步兵拿下茂岭山，我营立即在山头设立了一个由王振国带领的四人组成的观测所，将济南外城东部的敌军阵地尽收眼底，对于我炮兵炮击东城起了关键作用。 17日晨天亮以后，敌炮兵向我发起报复性炮击，首先炮击我茂岭山观测所，致使两人牺牲，一人负伤；然后向我连阵地开火。敌军的集火齐射，几百发炮弹在两分钟时间内倾泻在我连阵地上。二炮被炸坏，不能射击，两名炮手牺牲，炮长被震聋；一门105榴炮被打断一条腿，伤亡多人；全连被敌人火力压制，战况十分不利。根据敌炮火的规模判断至少是营的规模，我立即向营部报告，要求全营火力支援。营里立即组织火力，下令压制敌人，以炮对炮，既拼炮弹、技术，又拼勇敢、顽强。营里给了射击诸元，全营齐射支援我连。我适时地进行战地动员和鼓励：“同志们，全营火力支援我们，我们要以炮对炮，不怕牺牲。两军相逢勇者胜，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炮手也大喊：“敌人是铁我们就是打铁的，砸烂他，砸碎他！”经过全营几个齐射之后，敌炮被压倒不响了。我从炮队镜里捕捉到敌人正在转移阵地，就迅速下令瞄准正在运动中的敌炮兵，用榴散弹、爆破弹射向敌人。经几个齐射，打得敌人弃炮逃窜，有的汽车起火，有的火炮炸翻，溃不成军。 没过两天，该敌军炮营余部随吴化文的部队战场起义。巧的是，全国解放之后，该炮营的上尉观测员邵文山和我同在海军岸炮营，仍授上尉军衔，任营参谋长。说起这场以炮对炮的战斗，他说：“你们夜间攻击茂岭山，我们找不到目标。天亮了你们没有转移阵地，伪装、隐蔽也不好，遭到我们袭击。但是你们恢复得很快，反击得很快，出乎我们预料，损失很大，这个营再没有恢复过来。我们估计解放军的武器差，观察、射击技术不会高，低估了你们的智慧和射击技术，也低估了你们的勇敢和作战精神。”那时我军的指挥和射击技术并不低于敌军，更重要的是我军指战员勇敢顽强的战斗精神。我军指战员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叫苦”，坚持继续战斗；而敌军是不论火炮还是人员受伤，就退出战斗。这是我们特纵炮十六团二营以炮对炮的一个典型战例，营长是梁材同志。 济南城由内外两城组成，我连攻击的第二道防线是外城城东关。上级通报该地守军的指挥是从潍坊战役中脱逃的一个旅长（保安第六旅旅长徐振中），此人狡猾、顽固，他下令将城外村庄、建筑、树木等障碍物全部扫清，以清除射界，防止被我利用。 攻击外城，指挥部调整兵力，我连和特纵坦克连配属九纵七十三团，攻击永固门（即舍坊围子门），坦克连派出4辆坦克支援步兵进攻。22日18时，攻击发起，火炮齐射，城头立刻被炮火硝烟笼罩，十分钟的轰击，城门被打塌，为突击连打开通道，在我坦克的掩护下，步兵潮水般汹涌而上，顺利拿下外城东关，并活捉保六旅旅长徐振中。 在攻占外围山地和城东关之后，攻城指挥部决定再接再厉，不给敌军以喘息之机，立即攻打内城。在我连的战史中，济南的城墙是最坚固的，防御火力是最强的，经过北洋军阀、日军和国民党军的三代十几年的修建和加固，内城城墙用石头砌成，内填泥土，宽高达5-8米不等；城墙上头筑有明暗壕沟、地堡、轻重机枪火力点和炮阵地。城墙外有护城河，河宽近10米，水深2-3米，城墙和护城河之间有50-80米的开阔地，设有子母堡火力点、陷阱、铁丝网、鹿砦和地雷区。 我们四连的任务是协同九纵七十三团，在城墙上打开5米宽的口子，为步兵的登城突破口，摧毁城头宽100米内的工事、轻重火力点，使其不再复活；扫清墙外100米宽的铁丝网、鹿砦、暗堡及火力点，为步兵登城打开通路。 连长姜洪华同志是个老炮兵，长期的战斗生活使他熟悉了火炮的夜战和抵近射击的技术、战术。我们发扬军事民主，组织排长、炮长和主要炮手到现场看地形，查敌情，测诸元，制简图，交代任务，再发动全连讨论，又和步兵单位反复论证，认真听取步兵老大哥的意见。我们配属的步兵团就是后来被中央军委命名“济南第一团”的九纵二十五师七十三团。因为障碍物特别多，不易观察和发扬火力，就不能采用中远距离射击，还是应采取抵近射击对完成任务有利，这样步炮通信线路较短，也不易被破坏。所以我们的阵地和步兵的攻击出发阵地几乎就在一起，设在城外建筑物的高墙后面，距离城墙500-800米，直接瞄准。然而我们都明白，这种选择危险性极大，易被敌人发现，受火焰喷射器和轻火器的杀伤。我们认为只要能够发扬火力，协同步兵完成任务，有点伤亡也不怕。全连决心抵近射击，做好隐蔽和伪装，最大限度地发扬火力，才能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指战员们纷纷向党支部和营团首长表示：“只要战斗需要，我们就舍得付出，不怕流血牺牲，经受考验，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务，为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立一功。” 9月23日晚18时，开始了一个小时的炮火准备，我们推倒屋墙，撤去伪装，将爆破弹装上瞬发信管，直接瞄准城外的障碍物、铁丝网、鹿砦和暗堡，将其摧毁。又转移火力削平城墙上的胸墙，轰击城墙上的火力点，再用延期信管直瞄城头，这种炮弹钻到城墙里爆炸，威力很大。全连几个齐射，城墙炸开一个大口子。然后炮火延伸向城内轰击。这时步兵开始登城，敌人回过神来，组织火力反扑，城头上的厮杀十分惨烈。 由于城墙墙体厚，突破口虽然打开，但坡度还较大较陡，我步兵登城较困难。而且敌军火力不可能被我炮火全部消灭，再由于我军步炮协同不是十分谐调。敌人加强对突破口的封锁和突击，炸断我登城云梯，使我步兵损失较大，数次攻击失败。我连干部战士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攻城作战中，步兵和炮兵的协同最重要也最困难。火炮延伸早了，敌人会利用这个空隙，组织兵力，恢复火力，压制我登城步兵，使我伤亡增大，进而夺回突破口；火炮延伸迟了，我步兵会遭到我军炮火的误伤，所以炮火的延伸与突击的结合是攻城的关键。七十三团的突破口是气象台，位置是东城最高，敌人工事坚固，火力强。为了达到进攻的突然性，突击连提出“宁可被自己的炮火杀伤，也不给敌人留下空子，为了突击成功我们要紧贴炮火上”的口号。并要求我们挑选最好的炮手，以最准确、最集中的火力，掩护突击，尽量减少伤亡。步兵老大哥的战斗精神感动了我们，我们表示：“步兵老大哥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我们是统一的战斗集体，为突击的胜利，我们保证用适时、准确的火力杀伤敌人，不会误伤自己，请老大哥放心！解放济南活捉王耀武的庆功会上我们再见！”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和战斗的胜利，我们精心校正射击诸元，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决心以更加准确的火力支援步兵的攻击。 24日凌晨1时33分，最后的攻击开始，我连组织炮火，用延期信管爆破弹猛烈轰击突破口，达到最大限度的降低突破口的坡度，减少登城难度。炮火延伸命令下达后，又用瞬发信管爆破弹扫荡突破口两侧的敌人，并谨慎使用榴散弹，该弹头在城头上空4-5米处爆炸，喷射出弹体内240粒弹丸，对杀伤暴露的散兵威力极大。不待我炮火延伸，七十三团突击连架起云梯，勇猛登上城头，经过浴血奋战巩固了突破口，冲下城头向纵深发展。我连也跟随步兵，从炸开的城门进入城内，配合步兵向前运动，进行巷战。每当遇到敌人的火力支撑点或街垒火力阻击时，按照步兵的引导，轰击敌人火力点，为步兵扫除威胁，夺取火力支撑点和制高点，步步前进，节节胜利，直逼大明湖畔的敌人指挥机关。王耀武吹嘘的“济南固若金汤”成为泡影，我军只用了八个昼夜就解放了济南城。 城内的战斗正在扫尾，我连接到上级命令，立即赶赴南郊千佛山。千佛山敌守军为七十三师的一个营。战前我东集团九纵司令员聂凤智出于保护文物以及该营敌人在我军火力钳制之下，令我军一部实施监视，围而不打。后敌军见内城不保，举白旗示意投降。当我军一个排上前缴械时，敌人突然开火，使我军徒增伤亡。上级命令我连协同步兵拿下该敌。我连立即赶到千佛山东北牧牛场附近设置阵地，测定诸元，用爆破弹削平了两个碉堡，守敌没有动静。我军开始喊话：“济南已被我军攻下，你们已经孤立无援，如果不投降，就消灭你们！”然后又轰击了敌军的暗堡和盖沟，这下敌人呆不住了，又举起了白旗。我军命令敌人营长带队到我军指定地点集结缴械，经多人指认该敌营长命令诈降，致使我军多人伤亡，我战场指挥员当即将其枪毙。 在攻城战斗中我连部12人，2人牺牲，8人负伤。我的通讯员郝洪法同志，与我同龄，参军前结婚，生有一小嫚（山东人对女孩的称呼——整理者注）还没有见过面。外围炮战时，我在土坡上观察指挥，他听到敌人炮弹声音临近，立即把我按倒，自己却多处被弹片擦伤，仍然坚持不下火线。攻下内城时，地面还有火力封锁，空中还有飞机轰炸，我正在组织部队进城，发现他却没有跟上来。营部军医戴学温告诉我，他牺牲在城墙外。战后整理遗物时，文书王焕芝发现他把津贴费和日记本放在我的背包里，并给党小组长留下一份遗书：“我为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参军，经过土地法和诉苦教育，我知道不仅为保田这点眼前利益，要解放全中国才是根本目的。大反攻的胜利一个接着一个，我真高兴，只想打好仗立功，用我们的功劳炮多消灭敌人，为牺牲的同志，为老百姓报仇。打仗总会有牺牲，如果我光荣了，津贴交党费，几件衣物不要寄回家，也不要通知我家里和政府，等到全国解放了就告诉我家里，说我郝洪法是共产党员，是为解放全中国牺牲的，希望父母、妻子和没见过面的小嫚好好地活着。”战后总结会上我含泪读着这封遗书，大家都哭了。 二排长张从健同志是1943年投诚的伪军排长。投诚后，认识到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经过抗日和解放战争大小战斗的多次考验，立过功，多次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在胶东保卫战和胶济线、津浦线的作战中，他指挥的野炮、步兵炮勇敢地抵近射击，在选择阵地、伪装和首发命中等方面创建了可取的经验。思想鼓动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在敌人炮火威胁大，我军伤亡大的情况下，始终斗志昂扬地指挥全排完成歼敌任务。后来我和另一位同志介绍，支部通过，团党委批准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济南内城作战为火炮选择通行道路时负重伤，血流不止，他坚持不下火线，仍坐在地上装引信、递炮弹，直到昏倒被抬下战位。 我连的连长、文书和卫生员负伤，仍坚持到战斗结束。 八个昼夜的济南战役胜利结束。战后我四连二排被授予一等功劳模范排称号，并授予“英勇顽强迅速准确”锦旗一面，炮长王培友立一等功；一排被授予二等功劳炮排，炮长王德宽立二等功；全连立集体三等功，连长姜洪华立三等功。我二营被授予“打不垮拖不烂”锦旗一面，营长梁材荣立二等功。全国解放以后，这门一等功劳炮被军事博物馆收为馆藏陈列，虽然弹痕累累，依然昂首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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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23 07:45:27
发表于 2015-6-23 10:07: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