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原南京军区司令员聂凤智将军,人们耳熟能详的是电影《战上海》、《渡江侦察记》,这两部电影都是根据将军当年任第一任军长时的27军原型改编的故事片。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的人还会想起解放济南的“济南第一团”、抗美援朝的志愿军空军司令员。一些描写开国将军轶事的书还把将军说成“黑虎”。人们心中的将军威武、善战。可是在将军夫人何鸣的眼里,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笔者有幸和聂将军夫人何鸣过从甚密,听她老人家说起过许多将军的趣事,常常忍俊不禁,也被深深地感动。
相识相知
何鸣1922年出生在重庆,1938年投奔革命,只身去延安。说起与聂凤智将军的相识相知,老人笑着,一脸的甜蜜:“我们相识在延安,相知在晋察冀。” 1938年,聂凤智是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队长兼教员,何鸣是女生队的学员。两人相识,但来往不多。后来一起到了晋察冀,聂凤智是“抗大”三团的副团长,何鸣是“抗大”分来的护士。这时刚从西欧诸国回来一批学医的高级知识分子,现在叫“海归”。为了将这批“海归”留在根据地,“抗大”建立了一所既能治病又能搞医学研究的卫生所,让“海归”们有用武之地。可是要让这些在国外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共产党心服口服,卫生所所长的人选是个关键。谁也没想到,上级竟任命聂凤智这个连学校门都不知朝哪边开的放牛娃当所长。聂所长上任,何鸣护士也到了卫生所。于是,开始了两人的“相知”阶段。 这所长要当,就得当的名符其实。聂凤智会打仗,对医学可是一窍不通。不懂就学,干啥学啥,现学现卖。将军看中了一位留德的黄医生,这位黄医生是共产党员,又和将军同是湖北老乡,就请人家教自己学医术。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将军脑子好使,硬是听一点、记一点、学一点。过了不久就觉得不过瘾了,就要医生系统讲,中医、西医、内科、外科,学了不少,记了不少。又觉得光有理论还不够,就要求医生指导他临床实践,黄医生教他如何用听筒诊病,如何用手指触诊、用手叩诊……,一个诲人不倦,一个谦虚好学。不久,聂所长撞上了一次表现其医术的机会,前线送来了一个重病号,几位医生都想看看聂所长这些时日到底有没有学到真本事,“谦虚”地表示看不了,请所长看。所长当仁不让,上去就把医生平日所教的、自己悟得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然后煞有介事地下医嘱,开处方,态度还特好,说用的药如果疗效不好还可以换。完了还不忘谦虚地问大家:“你们再给看看?”大家一会诊,一致同意所长的诊断和处方。私下里将军又去请教黄医生,后来这个病人也确实治好了。就这样,在众医生的心目中,聂所长是当之无愧的。后来大家熟了,几乎成了知心朋友,所长敞开心扉:“我真的不懂医,都是老师教得好。几个病人都是黄医生给治好的,功劳是黄医生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我们当时实在找不出一个卫生所长,而你们又刚回国,不了解共产党,以为共产党没本事,光会吹牛,想让你们知道共产党内还是有人才、有人物的。” 这一切,让何鸣这个小护士也不禁抿着嘴笑:这个又黑又瘦的聂所长,仗打得好,脑子也聪明。自此,就不知不觉地注意起他来,关心起他来。聂凤智这么灵的脑子,这“注意”、“关心”还看不出来?也对何鸣这位16岁就离开家乡长途跋涉投奔革命的中学小女生、重庆辣妹子有了深刻的印象。 “战争年代那有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老人虽然这么说,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甜蜜。1940年元旦,26岁的聂凤智与18岁的何鸣,由“抗大”教育长罗瑞卿主持,办了十桌粉丝烧豆腐的宴席,隆重结婚。
闻战则喜
聂凤智将军的众多战友在纪念将军、回忆将军的文章中使用频率最多一个词就是:闻战则喜。 解放战争初期,许世友任胶东军区司令,聂凤智任5师师长。打下烟台以后,聂凤智住院做割阑尾手术。第二天,许司令打电话说要来看他,他对何鸣说:“我这么点小病,司令员大老远地从前线来看我,肯定有任务。”许司令进了病房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聂凤智,问:“老聂,好了没有?”聂凤智答:“好了,没事。” 虽然如此作答,但人毕竟还在床上躺着,许司令坐下就不言语了。聂凤智知道有事,只是许司令不好意思开口。再三追问才知,灵山久攻不下,我军伤亡较大,许司令此行是来“搬将”的。聂凤智笑了,说:“我去!”跟医院院长商量,人家说:“开什么玩笑,不行!”聂凤智对院长说:“请你给我把绷带弄得宽一些,把刀口裹得紧一点,就没事。”何鸣在边上也拦不住,只好陪着将军坐上吉普车去了司令部,又目送将军骑马上了前线。仗打完了,许司令说:“打得好,你快回去休息吧!”聂凤智笑了,说:“仗打完了,刀口也愈合了,还休息个啥呀?”(编者注:本刊今年第一期刊登《许世友上将与聂凤智中将友谊佳话》一文,所述此事有出入,应以此文为准。) 1948年8月华东野战军部署济南战役,中央军委给华野的电报要求,“整个战役争取一个月左右打完,但是必须准备打两个月至三个月。”在华野讨论部署济南战役的曲阜会议上,时任9纵司令员的聂凤智说:“以我个人看法,不一定非得拖那么久,也许有个15天到20天就可以把济南拿下。”这一来真是语惊四座,6纵副司令郭化若起身倒了杯水,端到聂凤智面前,不无取笑、调侃地说:“聂老兄高见!敬你一杯!”郭将军是我军有名气的军事理论家,在延安“抗大”时就是聂凤智的军事理论教员。他一带头,其他几位纵队司令也跟着起哄:“老聂高见!”玩笑过后,郭将军极认真地论证了自己的看法,说明聂凤智半个月打下济南是不可能的。聂将军笑笑,没吭声,那意思是说:走着瞧。 实际上,那年(1948年)3月打周村时,聂将军就开始详尽了解济南的国军防务。这时9纵还在济南200公里之外。4月打下潍县之后,聂将军又将部队拉到城郊,按照攻城部署,带着干部战士讨论研究怎么过护城河,怎么接近城墙,怎么爆破,怎么协同步兵和炮兵,怎么突破,怎么向纵深发展。完了,又来一遍实兵攻坚演习。兵近济南,聂将军又化装成拾粪的农民,带着侦察科长,深入济南近郊进行侦察。——在将军心里,早有攻打济南的想头。 华野攻济部队分为东西两个集团,9纵是东集团,任务是助攻。可是,在9纵给各师下达的命令中,聂将军却出人意料地将“助”改成“主”。9纵3位师长打电话问纵队作战科长,聂将军知道了,打电话给他的师长们:“不要以为我没有念过书,就会把主攻和助攻都搞错。我现在告诉你们,没有搞错。兵团的命令是兵团的,纵队的命令是纵队的,你们就照纵队给的命令打!”这一打,济南守军不知我军的主攻方向,兵力调动时东时西,猝不及防。 打到第七天,9纵付出较大伤亡,攻占济南外城,正向内城发展攻击。许司令电话来了:“老聂,伤亡大,是不是撤下来休整一下再打?”聂凤智想了想,给许司令算了一笔账:“如果撤下来,再打回去,就是不算回撤的伤亡,我军从外城打到内城的伤亡不是要加一倍了吗?我军的伤亡大,敌军的伤亡更大,不如坚持打下去。”然后精心组织部队,向内城发起攻击,到第八天终于拿下济南城。还打出一个中央军委在建国前唯一命名为第一的“济南第一团”。 华野济南战役总结会上,还是那位郭化若将军,又给聂将军端上一杯水,真心实意地说:“老聂的确高见!”
勤于学习
聂凤智将军退居二线以后写了一本《战场——将军的摇篮》,回忆了自己从一个放牛娃成长为共和国开国将军的过程,这样的事在我军历史上真不鲜见,放牛娃之所以能成为将军,是他们在部队这所大学校里勤奋学文化、学军事知识,并能在实践中运用自如的结果。 何鸣老人说,打下上海以后的一天,将军在地摊上看见一套《鲁迅全集》和一套《世界文库》,被书吸引,爱不释手。地摊主人是一教师,见将军把玩良久,上前问将军。这一问把将军话匣子打开了,站在路边和人家聊鲁迅和鲁迅的作品,边上警卫员看不过,催将军走。将军把书一合,说声好书,又不好意思地说,身上所带钱不够。那时,虽然解放军刚进城,但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城市政策,睡马路不扰民,正义之师和文明之师的形象已深入人心。那教师说,你要真喜欢,价钱还可以商量。将军翻遍自己和警卫员的口袋,钱还差不少呢。那教师也是个性情中人,半卖半送就将书给了将军。将军喜滋滋地提着书头里走,后头警卫员提着书被教师拉住,教师问,那位买书的是多大的长官?警卫员急着赶将军,脱口而出:是我们军长。那教师以手加额,感叹道:有这样的人才,这天下共产党不得谁得! 1950年8月1日华东军区空军在上海正式成立,聂凤智任司令员。这是将军想不到的,作为军人当然知道空军的利害,但让自己一个放牛娃出身的陆军将领去搞空军,将军还是发怵。将军对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说“干不了”,陈老总说:“不懂就学,事在人为嘛,你放牛娃生来就能指挥打仗,这不都是学的嘛。我们自己的空军,你说去哪儿找个内行,没有嘛。”将军被陈老总“赶着鸭子上了架”。 当时我华东空军成立之后,接受了苏联空军在上海的全部装备。苏军给我军的接防时间是一个月。这一个月聂将军可苦了,一大本一大本的空军资料、指挥数据、学习计划往将军面前一搁一人多高,8月3日到9月3日一个月,将军白天填进一肚子飞行指挥原理,晚上核对资料把白天填的玩意儿消化、理解、记住,还要上指挥所反复演习。9月5日苏军现场考试,一考就是5天,从飞机的收放飞和射击,到各机种的作战。人家还把陈老总请来压阵“监考”。5天下来苏军表示满意:“考试合格。” 时隔多年之后将军回忆道:“哪儿是真合格,还不是人家急着回莫斯科,才再三在陈老总面前夸我们。那时其实我还是一只脚跨在门里,一只脚踏在门外呢。”
战友情深
说到许世友上将和聂凤智中将的战友之情,何鸣老人动情地说:“聂凤智是许司令带出来的,他向许司令学了很多东西,他们俩经过南征北战的磨练,经过文革的考验,在长期的战斗和工作中形成的感情是很深厚的。” 老人第一次见许司令是在聂凤智夫妇刚到胶东不久,聂将军对何鸣说:“许司令想见见你,你明天去看看他。”第二天何鸣骑了匹马,带了一个警卫战士去了许司令的司令部。司令部设在一座大庙里,远远看见大庙门口站着个人,穿着皮大衣,戴着皮帽,何鸣猜到这铁塔似的人就是许司令。下了马,何鸣上前行一个军礼:“报告许司令,我是何鸣,是聂凤智的老婆,前来向你报到!”——笔者几乎笑歪了。老人说:“当时我心里怕得要命——这么凶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许司令?.” 许司令笑了:“你就是小何。”大手一挥:“请进。”进了庙,庙堂上挂满了地图。以后渐渐熟悉了,何鸣在许司令面前就无拘无束了。老人说:“许司令表面上凶,心里善得很呢!” 抗战胜利后,中央军委从各解放区抽调部队去东北,当时聂凤智是6师师长,中央命令6师全师去东北。突然一天,许司令一本正经地通知聂凤智不去东北,改任5师师长,留在胶东。将军也没有多想,战争年代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后来才知道,许司令为了留下聂凤智,给中央军委发电报说,聂凤智突患急性肺结核,正处于“开放期”,要好好休息,不能前往东北,建议另外换人任6师师长前往东北。中央同意了许司令的意见,聂凤智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胶东。事隔很久,将军才从许司令的谈笑中得知这一“掉包计”。今天何鸣老人说起这事还忍俊不禁:“只有许司令干得出来!” 许世友当9纵司令的时候,聂凤智和刘涌、孙端夫是纵队的三位师长。北河神庙一仗没打好,大家知道许司令克起人来开口“枪毙”,闭口“混蛋”,但仗没打好,不去见他也不行。刘、孙二位师长就打电话约聂师长一起去,他俩知道只有聂师长敢在许司令面前大声说话。聂师长倒也干脆:“仗没打好你不去行吗?”于是三人只好去。许司令一见他们,一屁股扭过身子假装没看见,嘴里骂:“打仗前说的头头是道,一打起来狗屁不如,常败将军!”三位师长齐声“报告”,他也不理,继续自说自骂。三位师长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看许司令骂得差不多了,聂师长开口了:“许司令,你骂够了没有?我们在前面打仗,你坐在家里喝酒。你知道我们从昨天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没吃。我们来请罪,你不理,一进门就骂,我们好受吗?”这一下许司令没想到,他愣了愣,回过头来问:“啊?你们还没吃饭?”聂师长又堵了他一句:“打这么个窝囊仗,还有人给饭吃?”许司令跳了起来:“警卫员,快搞鸡蛋炒饭!”——战斗总结,就在蛋炒饭的气氛中完成了。 何鸣老人如今85岁高龄,记忆特好,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限于篇幅,笔者仅举以上二三例以飨读者。
刊载于2006年第6期《铁军》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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