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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岭传奇 作者：王毅进
浙东余姚梁弄镇有座四明湖，湖上波光潋滟，湖畔风景旖旎，每到春天，满山的新茶冒出嫩绿的芽尖儿，东一株西一簇的映山红，迎着和煦的春风绽放。这里，秀美静谧，一派祥和。
四明湖，1958年动工建设，1959年7月开始蓄水，1966年达到设计规模，容积约1.2亿立方米，湖面面积近20平方公里。
四明湖东南，有座不大的桃花岭，苍松翠柏修竹掩映之中，可以见到六七座坟墓组成的烈士墓园，其中一座，安葬着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烈士成君宜同志的遗骸。其余的，大都是无名烈士墓。
成君宜烈士的这座墓，是由他的初恋情人徐志远在烈士牺牲40年后出资建造的。
革命情侣
让我们把日历翻回到77年前。1937年，成君宜和徐志远同在上海建行中学半工半读，两个年轻人在抗日救国的大潮中相遇相识，他们一起演戏、唱歌、出壁报，进行抗日宣传活动。一次，成君宜在张贴抗日标语时，被警察扣押，但获释后仍积极投入抗日活动。在共同的斗争中，两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年轻人志同道合，建立起了很深的纯真感情。
成君宜，江苏省丹阳县人，1921年出生，幼年丧父，母亲心灵手巧，靠帮人缝补衣裳不仅养活了成君宜和弟妹等一家四人，还送成君宜上了学。成君宜学习刻苦，年年获奖学金。侵华日军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将战火燃遍了中华大地，他经常带领同学们更积极地参加抗日救亡活动。
徐志远，广东台山人，1920年出生于上海的一个贫民家庭，她的大姐在纱厂做童工，大革命时期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姐姐的影响和熏陶下，徐志远从小就接触了革命真理。
1938年，成绩优秀的成君宜考入上海沪江大学附中，徐志远则考入由留德学生办的同德助产学校。虽然不是同学了，但他们时常来往，耳鬓厮磨摩擦出了爱的火花，成君宜的母亲和弟妹看在眼里，都把她视作了君宜的未婚妻。
同年秋，成君宜遵照中共江苏省委军委书记沙文汉的指示，毅然辍学，全身心地投入抗日救亡活动，第二年加入了共产党。离开学校后，成君宜经常穿越日寇的封锁线，到浦东张家宅一带传递秘密文件。期间，他根据自己的观察思考，撰写了《农村工作报告》、《东路工作总结报告》等调查报告，提交给江苏省委。
为了掩护成君宜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徐志远常常与他打扮成一对衣着入时的情侣，来往于浦东与上海之间。爱情的种子不知不觉地在两人心中发芽，他们逐渐发展成为一对恋人，但谁也没有说出第一句爱恋的话。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1940年，成君宜和徐志远拍了一张合影，各自珍藏，作为永结伴侣的见证。照片上，两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1941年春，两人从市区到浦东去执行任务。他们一前一后，行走在繁华的南京路上，光怪陆离的橱窗景色丝毫吸引不住他们的眼光，成君宜不紧不慢地走在徐志远身后。前面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宝大祥布店，再有几分钟，就能到达渡船码头。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泛起一阵涟漪：马上就要到家了！
突然间，成君宜紧赶两步，在超过徐志远的一瞬间，他轻轻拉了拉徐志远的衣角，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徐志远一副姑娘逛街的样子，东看看，西瞧瞧，走过一个橱窗，却又转过身来，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男子正疑惑地瞧着匆匆行走着的成君宜的背影，眉头微蹙，似乎在寻思什么。
“叛徒！”徐志远迅速作出判断。“拖住他，绝不能让他盯上君宜！”她不慌不忙地迎上前去，对着那个男子用上海话问道：“请问，到城隍庙哪能走？”
那个叛徒不得不停下追踪的眼光，朝着南面一指：“你这样这样走，就能走到。”徐志远装着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通，这才转身走了。
叛徒回过身来急忙搜寻成君宜，可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就没了成君宜的身影。
叛徒很快被镇压，但成君宜不能再回上海了。遵照上级指示，他撤离上海，到浦东参加抗日武装斗争。不久，受党组织派遣，成君宜与战友们一起武装南渡杭州湾，战斗在浙东三北地区和四明山。
成君宜走后，徐志远也从同德助产学校毕业了，在日本侵略者横行霸道的上海，她不与占领者合作，选择了自己行医。她要用学习到的医务学识和技能，为上海人民尽力。
白天工作时，徐志远可以借忙碌转移对成君宜的无尽思念，但当下班了，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这种思念便格外强烈。成君宜一去就是一年多，徐志远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那时，日本鬼子占领了沪杭甬三角地带，上海和三北、四明山根据地根本无法互通信件。徐志远只是隐隐地听说，成君宜在新四军浙东纵队干得很不错，已经成了主要骨干。
年轻英俊、多才多艺的成君宜满满地占据了徐志远的心。那种刻骨铭心的思恋之情，不仅没有随着分别时间的久长渐渐淡薄，反而越来越浓烈。徐志远在心中暗暗期待着两人的重逢。
终于，在1944年年初，浙东来人了。纵队枪械修理所的老李来上海秘密采购武器零件，好不容易找到了徐志远，给她带来了朝盼暮思的成君宜的消息。
徐志远从老李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一包茶叶、一枝枯干的杜鹃花，还有一双旧布鞋。徐志远一眼就认出这是成君宜穿过的，顿时一股激情涌上心头。急急回到家中，关上门，她手脚麻利地将碘酒涂在牛皮纸上，那熟悉的字迹立时闯入眼帘：“四明山正式打出了新四军旗帜，战士们都是热血青年。希望你能来四明山，我吗，们一起打击日本侵略者。”
徐志远反复细读着成君宜这封只有短短几句话的来信，耳边犹如听见抗日的号角，听见君宜的召唤。寥寥数语，点燃了徐志远心中的激情，更让她体会到了成君宜对她的爱。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徐志远向往着抗日烽火熊熊燃烧的四明山，那里不仅有爱她和她爱的君宜，更有无数抗日的好兄弟、好姐妹！
她恨不得立刻插上双翅，马上飞到浙东，飞到君宜身边。
可眼下，徐志远的父母疾病缠身，弟妹嗷嗷待哺，家里经济困难，徐志远一旦再远走他乡，家里的日子就更艰难了。徐志远耐心地说服了父母，怀着投身抗日洪流、杀敌报国的决心，春节刚过不久，就跟着老李，匆匆从黄浦江码头登上小火轮，一路辗转，来到了浙东四明山区的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司令部驻地。
几十年后，成君宜的胞弟苏祖风回忆说，“一个上海小姐，穿着蓝布旗袍、脚蹬皮鞋，只身来到根据地，胆子真是大！”
千里寻君
1944年2月底，徐志远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四明山抗日根据地，她急切地盼望着与成君忆的重逢。可是，已经担任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司令部警卫大队指导员的成君宜，在半个月前的“前方村战斗”中壮烈牺牲了！
接待徐志远的纵队刘参谋长担心她经受不住恋人牺牲的打击，不忍心马上将成君宜牺牲的消息告诉她，只是说，成君宜外出执行任务去了，要她先在部队住下来等几天。
徐志远只得按捺下焦急不安的心在根据地住下了，内心里却在扳着指头数日子。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成君宜没有一点消息，徐志远忽然之间隐隐地感到了不安，她几次想问，却因部队战斗太紧张而咽了回去。实在闲得无聊，她就经常站在山峰上向远处眺望。山里的风，不知不觉地开始变得软和了，不再那么刺骨；山坡上的茶树又爆出了嫩绿的芽苞；孕育中的竹笋悄悄地顶起了泥土，仿佛随时要破土而出；满山遍野的杜鹃，隐隐地露出了丝丝红润……
徐志远从来没有离开过上海，四明山部队生活的艰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有几天开饭，碗里只有煮熟的红薯或洋芋，菜也只有几粒发芽的蚕豆甚至一撮盐。这些，她都没放在心上，只是默默盼着成君宜早日归来。
一天，她又掏出成君宜写给她的那封极为简短的信：“来吧，部队现在很缺医生，我在树木葱茏的四明山等着你……”她找到刘参谋长，提出要参观一下部队医院，刘参谋长望望她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同意了。
“后方医院”设在山南边的一座竹林掩映的破庙里，当徐志远走进医院时顿时被眼前所看到的惊住了：医生护士们忙忙碌碌地走进走出，他们端着的大都是竹制的药碗、探针和镊子，药品也只有几样最普通最常用的，老乡家里的普通桌子铺上一块白布就是手术台，一旁，许多急需手术的伤员静静等待着，有的因为缺医少药而失去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可医务人员都那样的认真细致，伤病员个个积极乐观。
徐志远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首长，我是医生，让我到后方医院帮帮忙吧。”她与其他医生一起为伤员洗伤口、换纱布、动手术……徐志远既有在医学院学到的医务技术，又有参加上海“八.一三”战地救护的经验，她的到来，极大地提高了医院的医疗水平，受到了医院和伤病员的欢迎。
到后方医院的第二天，徐志远就给一些急需手术的伤员做手术。由于麻醉药质量不好，手术中伤员强忍着疼痛。她吩咐药房和麻醉师，手术时另外准备一瓶氯仿，以备急需时作“局麻”。那天手术的伤员是中队长黄玉，他是一年前在梁弄战斗中负的重伤，膝盖骨被子弹打碎。徐志远迅速而又有条不紊地取出与血肉相连的弹片和碎骨，手法娴熟而又温柔。手术后，她坚持用土洋结合的办法每天给他清洁伤口，伤口愈合很好。许多伤病员都称赞她：“徐医生，你真好！”
繁忙又紧张的战地救护生活是如此充实，如此美好。但稍有空闲，徐 志远就会拿出成君宜的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一次又一次地读。“君宜啊，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没回来！”
组织上感到再也不能向她隐瞒了，就将成君宜英勇牺牲的真相一五一十全部袒露在她面前。1943年，我浙东纵队解放了由伪军第十师盘踞的梁弄，随即，浙东区党委和浙东游击纵队司令部进驻梁弄。
然而，国民党反共顽固派妄图扼杀年轻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当年年底在天台纠集“挺三”、“挺四”、“挺五”和“浙保”一团、二团等武装万余人，向我根据地发动第二次“清剿”，对我一再呼吁的“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置若罔闻。不久，国民党顽固派即侵占了根据地中心区域梁弄镇及其周围地区。当时“挺四”顽军田岫山部驻扎在梁弄镇前方村附近，无恶不作。根据地人民怨声载道。
为打击敌人嚣张气焰，我军决定寻找机会狠狠打击敌人。1944年2月10日，我侦察员报告，田岫山部已进驻前方村。当天晚上，我军从距梁弄不远的陆埠区袁马、杜徐分路奔袭，很快占领了与前方村咫尺之遥的桃花岭村的大大山、胡家岭。大大山与胡家岭之间只有一条小道，田部的人员物资出入，都处于我方布下的“钳状”包围圈中。
2月11日凌晨3时，我军向驻扎在前方村的顽军田岫山部发起攻击。按事先的战斗部署，我五支队、纵队司令部警卫大队负责主攻；三支队、金萧支队配合。战斗之初，我军占了天时、地利，警卫大队乘着夜色一番猛攻，打垮了敌人的一个排，很快攻破田部第一道防线，控制了制高点。随即，其他兄弟部队发起了对前方村的总攻，战斗发展对我军十分有利。田岫山被打得惊恐万分，只能躲在屋里烧起高香乞求神灵保佑。
眼看胜利在即，但到了凌晨4时许，情况突变，敌人拼命反扑，企图夺回阵地。原来，顽军五个突击营约5000兵力从八字桥方向向前方村赶来，那是刚从缅甸前线撤回的国民党精锐部队，全副美式装备。天明后，更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向前方村赶来增援。
战场形势瞬即起了变化。我部腹背受敌，敌我双方兵力悬殊，我方仅数千人，而顽军兵力达万余人，我军武器装备又远差于敌方。虽身处劣势之中，但早将生死置于度外的我军指战员英勇顽强地抗击着，击退了敌人几次冲锋，予敌以重大杀伤。不过，我方的伤亡亦不断增加。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我纵队司令员何克希亲自下令：“三支队、金萧支队负责掩护，部队全部撤出战斗，11日中午撤至桃花岭，随即转移至十五岙。”
时任纵队司令部警卫大队指导员的成君宜，就是在指挥警卫大队突围时，自己留在了最后，为掩护战友们而壮烈牺牲的。前方村战斗中，我虽予敌重创，但我方亦伤亡、失踪指战员98人！这是浙东纵队历史上损失最惨重的一次战斗。
天人永隔
突然听到君宜牺牲的噩耗，徐志远只觉得天昏地暗、五内俱焚，她喃喃地连声说“这不可能，不可能！”她的心在滴血，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那个最爱她的人，竟这样永远离她而去了！在那个沉沉黑夜里，她眼前不断浮现出成君宜的身影，那一颦一笑，都生生牵动着徐志远的心……
然而第二天，出现在大家眼前的徐志远，仍是那个刚强坚毅的徐医生。她要求留下来参加部队，因为她要践行对牺牲了的成君宜的诺言，继承他的遗志，前赴后继，去完成他的未全之功；因为她不愿做亡国奴，她要像战士们拿起武器一样拿起手术刀，冲向抗日的战场！
首长同意了她的要求，徐志远成了浙东游击纵队南山医院的一名军医。她加倍工作着，强迫自己无暇思念君宜。她曾6天6夜不下手术台，亲手将一个个重伤员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只有听到因为她的治疗，伤员治愈率有了很大提高，一个个伤员伤愈归队的消息，徐志远滴血的心才能稍稍得到安慰。
但徐志远毕竟伤心极了，那种失去心爱的人的剜心之痛一时又无人诉说，只能晚上常常背着人流泪，眼睛都哭坏了，视网膜上留下黑斑，以致视力模糊。
南山医院指导员楼燕如，很会关心人，她吩咐一个名叫“条子”的小女孩，照看徐志远的生活，每天水一烧开，即冲上一杯新茶，不管徐志远走到哪里，工作到那里，热腾腾的清茶就送到哪里，送到徐志远面前。捧着这杯热茶喝下去，如饮一口清泉，精神顿爽。从那以后，徐志远一直喝江南的茶，别无其它嗜好。
有时晚饭后，“条子”领着徐志远到山上去看夕阳下山前的映山红。哦，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云，美丽极了！看到它们，仿佛看到了烈士的鲜血，看到了祖国的未来。
首长和同志们的关怀，激起徐志远活下去的勇气，她抹干眼泪，去给伤员换药，动手术。每天上山下山爬上爬下，很快学会了走山路。
1944年6月，徐志远参加纵队司令部的后勤工作会议，恰遇老红军、支队长王胜负了重伤，一颗子弹从前面腰部打进，又从背后穿出，贯通肾脏。徐志远赶紧实施手术抢救，由于措施得当，一周后，伤口愈合良好，血尿也止住了。何克希司令员决定调她到司令部门诊所任所长，正巧楼燕如也奉调到司令部当指导员，俩人又有幸一起工作、生活了。楼指导员深知徐志远夜里常常思念成君宜而暗自流泪，便主动搬到门诊所与徐志远同住。有指导员在旁，说说笑笑，徐志远也不好意思再哭了。
星换斗移，岁月流逝，徐志远滴血的心缓慢愈合，结了薄薄的痂。从此，除了救护伤病员，徐志远也随指战员们一起参加战斗。在老战士指点下，徐志远慢慢能分辨出各种子弹飞行的不同声音，能判断炮弹大概的爆炸落点及应当采取的防护措施，还学会了使用重机枪等武器。一次战斗中，一小股敌人不知怎的窜到了司令部指挥所的阵地附近，部队都撒出去了，指挥所只留了一个警卫排，好几个战士受了伤，徐志远忙着给伤员紧急包扎。突然，我方的重机枪停止了吼叫——重机枪手受了重伤，不知谁在猛喊：重机枪，重机枪！徐志远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一步冲向前去，抓过重机枪就猛扣扳机：哒哒哒哒……敌人还在往上涌，旁边一个人急得大声叫喊“压住，压住机枪”。徐志远使出了浑身的劲儿将重机枪压住：哒哒哒哒……敌人这才被火力压住。正在这时，刘参谋长带了一支部队赶到，将一群疯狗似的敌人全部赶走了。
她有一把小手枪，是首长发给她自卫用的，因为她时常一个人来回穿梭在司令部和基层部队之间，有把手枪安全些。她也不负所望，一次在去司令部出诊回来的山上，一个人抓获过一个俘虏。那人被打懵了，没想到押他的竟是一位身材比他矮小得多的女战士。徐志远为此还很得意，不过，她当时也有点担心，一路上压低嗓音命令俘虏“不许回头”！
到了宿营地，不管什么时候，徐志远都开门接诊，内外科都治。即使忙到深更半夜，第二天仍坚持到通信连、侦察连、警卫大队巡回检查治疗。特别是到了成君宜生前所在部队警卫大队，她的心中半是欣喜半是痛楚，喜的是又见到了君宜的弟兄们，让她有一种到家的感觉；痛的是再也看不到君宜的身影，君宜与自己已是天人永隔！
徐志远懂英文、拉丁文，尤其精通德文，部队缴获的药品，很多都是英文、拉丁文标识，别人都看不懂，首长就让她去挑选，她能将其一一用在最需要的伤病员身上。她曾及时地给身负重伤的纵队参谋长刘亨云紧急输了进口血浆，让刘参谋长坚持到了有条件做手术的战地医院。除了挑选急救药品，首长奖给她的进口奶粉，她一口都舍不得喝，全都喂了重伤员，因此，她救治的伤病员治愈率很高，身体恢复也最快。
1945年的清明来临了，徐志远无法摆脱对成君宜的思念，她总想到他的坟前倾诉衷肠，然而“前方村战斗”之后，没有人知道烈士们的遗体葬在什么地方。青山翠谷间，留下了徐志远一行行深情的足迹，可成君宜的坟墓始终没有找到。
1945年10月，徐志远随何克希司令员、谭启龙政委北撤到山东，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山东经历了无数次战斗。
新中国成立后，她调入海军部队医院当医生。1983年，徐志远在青岛某疗养院院长的岗位上离休了。
重返梁弄
离休了，卸去了繁忙的公务，思念君宜和战友们之情却日甚一日，徐志远几乎夜夜梦见成君宜，梦中，他们手牵着手，走呀，走呀，君宜对她耳语……醒来，只见一轮明月，月光是那样惨淡，眼泪似断线的珠子滚落，记忆深处的一切又涌上心头！她多么想生活在梦中，把时光牵住，让岁月倒回。
在枪炮声和硝烟中，徐志远的婚事一直受到组织上的关心。解放战争期间，她在部队医院工作，组织上给她介绍了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金萧支队的团参谋长俞慕耕。尽管周围有一些反对的声音，徐志远却勇敢地接受了俞慕耕……可战争就这样无情！就在徐志远憧憬着结婚的前夕，却传来了俞慕耕在宿北战役中牺牲的不幸消息。
每逢想到此，徐志远的心在滴血，她在致战友的信中无奈地说：“红豆摘下谁堪寄，漫漫爱途多坎坷……”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竟残酷地两次将一位内心充满着喜悦、对幸福无限憧憬的准新娘从幸福的颠峰推下痛苦的深渊！
徐志远再也无法压抑对成君宜和昔日战友们的思念！她多方打听有关四明山的一切。终于，徐志远与余姚市一位名叫熊国耀的老干部取得了联系，熊国耀曾是俞慕耕的通讯员。联系上以后，两人惊喜万分，讲起硝烟往事都心情激荡、感慨万千！不久，熊国耀告诉徐志远，他将随余姚市离休干部去青岛观光。得知这个消息，徐志远特意嘱托熊国耀给她带上梁弄的三样东西：茶叶、笋干和映山红。捧着这三样东西，徐志远激动得热泪盈眶。几十年的烽火历程在那一瞬间爆发在她眼前。告别时，熊国耀热情地邀请徐志远到她曾经战斗过那片土地去看看。而她也一直想了却挂在她心头40年的愿望：去，到梁弄去！我一定要寻找到成君宜的坟墓，为他拔几棵草、添几把土。
1984年，徐志远终于踏上了阔别40多年一直魂牵梦萦的四明山大地。那里，是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地方，又是她初恋情人壮烈牺牲的地方。她要寻找成君宜的忠骨。可是，抗日的烽火硝烟早已散去了几十年，茫茫四明山哪里是忠魂的安身之处？徐志远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梁弄，一步三回头……
以后几年，每逢清明时分，徐志远都风尘仆仆地赶往四明山，捧着鲜花四处寻找成君宜的坟墓，但每次都像以往几年那样一无所获。
到了1987年春，徐志远终于找到了抗日战争期间曾任南山县县长的朱之光，她急切地请其帮助寻找成君宜等烈士的遗骸。几经辗转，朱之光找到了当年亲手掩埋前方村战斗中牺牲的烈士们的民兵刘永清。
1988年清明，徐志远又来到了四明山，在老战友们的帮助下，她在桃花岭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了刘永清。刘永清带着一众人，走进一片翠绿的竹林，那里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土堆。刘永清指着这些土堆说，前方村战斗中牺牲的部分烈士，就埋葬在这里。
徐志远问，“前方村战斗牺牲了近100位烈士，为什么只有这几座坟？”
老刘说，这几位烈士，当年就牺牲在桃花岭，因此埋葬在这儿；其他许多烈士原先埋在了当年的战场附近，1958年，当时战场的位置造了四明湖，烈士们的遗骨可能就埋在湖底了。
“哎！”徐志远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问，“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烈士的遗物吗？”陪同的老战友们相互看看，缓缓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老刘突然说，“哎呦，等等，等等。”说着飞奔着跑回村里，不一会儿，拿着一张相片回来了：“忘了，忘了，我这里有一张烈士留下来的照片。”
徐志远从老刘那粗糙长满老茧的手中接过照片一看，天哪！正是她与成君宜1940年照的那张“订婚”合影！她泪流满面，望着照片喃喃自语道，君宜，君宜，我终于找到你了！
1944年2月11日，我新四军浙东纵队在奔袭前方村田岫山部时遭到敌人前后夹攻，伤亡惨重。
战后清理战场，我方牺牲了98位指战员。烈士遗体、重伤员由当时公开称“桃花岭巡畈队”实为我民兵队员的何厚海、何厚长、刘瑞昌、刘永清、高祥根等约20人组织掩埋、转移。何厚长回忆说：“当时，桃花岭遍地是血，全村人除了老弱年幼者外都出动了，抬的抬，背的背，将全部伤员安全转移，含着眼泪匆忙将烈士遗体掩埋。”
桃花岭中埋忠骨。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也没有留下任何标记，在敌人追兵眼皮底下，民兵们满怀悲愤，含着热泪将烈士遗体掩埋在桃花岭的草丛中。为防止敌人追兵发现烈士遗体后毁尸，民兵们事先将烈士遗体塞进枯水漕中，再盖上柴枝枯草。
此战过去整整几十年了，然而，桃花岭的乡亲们始终没有忘记当年抗击日寇、英勇牺牲的烈士。每当逢年过节，乡亲们像祭奠自己的祖先一样，到烈士墓前焚香供奉。这不是迷信！这是中华民族厚重的历史记忆，寄托着一代又一代的老区人民对烈士的爱和尊敬！
40年后，刘永清老人仍清楚地记得，当年有一位小战士抱着牺牲的首长失声痛哭，那位首长的肠子被敌人子弹打穿了，牺牲得十分惨烈！来不及询问烈士的姓名，小战士赶部队去了。老刘整理好那位首长的遗容，从首长的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对幸福的男女对着镜头微微在笑。老刘赶紧将照片藏在身上，心想，说不定哪天能找到照片的主人。这一藏，就珍藏了三四十年。他和乡亲们将那位不知姓名的首长掩埋在了桃花岭上。
按照老刘的指点，徐志远伏在成君宜的坟上痛哭失声：“君宜啊君宜，快半个世纪了，我总算找到你了……”她诉说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对亲人的思念和心愿：1943年，你召唤我上四明山，与你并肩战斗，我千里跋涉，渡过杭州湾只盼与你见面，你却为国捐躯。从此，我俩天人永隔……
1942年两人分别时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多少想说的话，到了这时候却化作了竹林间吹过的清风、山溪里流过的甘泉……
到了90年代，徐志远拿出一些钱汇给桃花岭村，请村里给成君宜和烈士们的土坟用水泥修一下。修坟前，她拿来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成君宜烈士的照片，托杭州的老战友到景德镇制成了瓷质遗像，镶嵌在成君宜的墓碑上，供人瞻仰。不久，她又拿出一笔钱款，希望在桃花岭成君宜墓旁另建一座墓，将成君宜母亲的骨灰葬在墓中。她动情地说：为了赶走日本鬼子，为了民族解放，君宜生前未能尽孝，现在，就让他们母子在四明湖畔团聚吧！
……
从此，每年的清明时节，徐志远都要来到桃花岭为成君宜母子祭扫、献花。
魂归四明
1991年，白发苍苍的徐志远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她带着女儿，又去上海叫上了妹妹和成君宜的妹妹，结伴又一次来到桃花岭。
经历过两次刻骨铭心却又痛断肝肠的恋爱，她对个人的婚姻本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后来，她遇到了一位老红军，两人产生感情，遂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并有了一个女儿。生活慢慢归于平静，岁月似乎抚平了徐志远内心的巨创，但那位老红军于80年代与世长辞，安息在青岛的烈士陵园。进入90年代，徐志远开始考虑自己的最终归宿。
老伴走了，女儿大了，自己百年之后应该走向何处呢？按当地规定的标准，徐志远还没有“资格”进老伴所在的烈士陵园，无法与老伴长相厮守。她深感悲凉，却又无可奈何。
从四明山回青岛后，她给桃花岭村寄去过1万元，请他们照看成君宜和诸位烈士的坟墓。她凄凉地对人说：“在青岛，新四军研究会会员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如今我两鬓染霜年逾古稀，除了给桃花岭村捎点钱去，别的什么也做不成了。”
生活的现实，搅和着埋在心底半个世纪的情愫，促使她萌生了人生最后的抉择：人死后真的有魂那该多好，我可以与君宜等许多牺牲的烈士们一道，听四明松涛，看群山苍翠……我把50多年来祖国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思念我的情……统统向亲爱的君宜和我的无数长眠在四明山的好兄弟尽情倾诉。考虑再三，她决心以新四军老战士的身份提出申请，在成君宜烈士墓边再建一座徐志远墓。
1994年，她从青岛给余姚市委写了一份深情的报告，报告写道，我是一名年过七旬的新四军老战士，50年前，我在四明山走上革命道路，四明山的苍松翠柏看我成长，四明山的山山岙岙留有我的足迹，四明山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四明山还安息着我的初恋爱人和数不清的好兄弟、好姐妹。如今，我已进入晚年，体力日渐衰退，有时连走步路都感到困难。虽说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然而生老病死是人生规律，谁也无法逃避。我请求领导们能接受我的申请，让余姚桃花岭成为我的最后归宿，不仅仅因为我爱君宜，爱那些为国牺牲的战友们，更因为我爱曾经战斗过的四明山的山山水水和淳朴善良的父老兄弟。
“希望我将来的骨灰，能深埋在成君宜烈士墓的旁边，不要骨灰盒，也不要任何包装。挖个深坑把骨灰倒进去，直接与泥土接触，便于化作春泥，为四明山的土壤增添一份肥沃。”
谁能拒绝这样一份深情？谁忍心拒绝一位新四军老战士对战友们的爱恋！
浙东大地又一次敞开了无比宽大的胸怀，深情接纳了徐志远这位新四军浙东纵队老战士。
1997年，在成君宜烈士墓的旁边，一块石碑立了起来，上面的几个字是徐志远自己拟定的——“新四军老战士徐志远之墓”。
1995年清明节，徐志远和战友黄玉一起再上四明山桃花岭，祭扫成君宜和众多烈士之墓。望着石碑上君宜那青春焕发、满脸阳光的笑容，他们泪水长流。徐志远捧着早就写好的祭文，山谷里回荡着她沧桑的声音：
“我俩都生长在国破家亡的年代……你很快就找到了共产党，并积极为党工作。不久你投笔从戎，慷慨悲歌赴战场，壮烈牺牲在桃花岭上。我一直在找你、找你，我们常在梦中相见，有时在梦中跟随在你的后面，看你走到哪里？走啊，走啊，你走进一座土坟，突然不见了……”
念到这儿，一众人等都已泣不成声。徐志远艰难地平复了内心的激情，继续念道：“现组织上已同意，待我走完人生路，即可来此长眠，到时候了却未了之情……我死后骨灰撒在这里，生生死死与你们长相依，不分离！”
1996年清明时节，76岁高龄的徐志远最后一次来到四明山梁弄镇，在成君宜墓前久久伫立，她拿出早已写好的诗稿，向亲人诉说着她压抑在心中半个世纪的思念和心愿：
53年前的今天，
你约我在四明山上相见。
当时烽火连天，
新四军在浙东树起了抗日大旗。
你抛却了繁华的世界，
你告别了亲人和故居，
到了浙东敌后。
冒着弥天硝烟，
月光下，
挂征帆，
我渡过杭州湾，
只为与你见面。
谁知道你已为国捐躯，
生死两茫茫，
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我就留在你战斗过的部队，
从此转战南北，
战斗连绵。
从此后夜夜梦见，
相互絮语。
我把你的面容铸进瓷片，
我把你的身影嵌在碑里，
让四明湖的湖水映照着你，
让桃花岭的红花伴着你。
53年后的今天，
今日墓前相见，
我已两鬓白发，
而你魂归九天。
我愿死后把骨灰撒在四明山大地，
生生死死与你长相依。
自1996年后，因为健康的缘故，徐志远老人一直没能再来桃花岭。
2006年，徐志远病逝。
按照她的遗愿，2011年，徐志远的女儿、女婿及孙女，怀抱徐志远的骨灰，归葬四明山桃花岭。徐志远终于守在了最亲密的战友成君宜身旁，她与恋人永远相依在了一起。
“生前他们终究没有成为一对爱人，但百年之后他们终于在了一起，了结生前的心愿。”成君宜的胞弟苏祖风谈起此事声音哽咽，眼眶里噙着泪水。
一年以后，这里就成了一处爱国教育基地，春天的映山红秋天的菊，不时有人从四周的山上采来将它们献在成君宜和徐志远的坟前。他们凄美的爱情故事，他们壮烈的爱国情怀，在人们心中久久传颂。
有好事者将徐志远和成君宜的故事比作梁山伯与祝英台，徐志远却不这么看：“有人说我与君宜犹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说不对。战争夺走了君宜等无数先烈的生命，留给我等活着的人是心灵上永远不能愈合的创伤。我对君宜的爱，有恋人之爱，更多的是战友之情。共同的志向和理想连接着生死相隔的我和他，永远，永远。”
拥有真爱的生命，永远青春！
--本文部分材料取自《宁波日报》、《宁波晚报》的相关报道
2014年7月25日初稿
11月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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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5 09:20: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