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深处小山村》

三块红 · 发表于 2021-4-30 08:19:39

《太行深处小山村》

『27军79师炮团往事追忆』

作者：三块红

   我这一辈子去过不少名山大川，远的有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新疆的天山。近的有著名的“五岳”，还有秀美的黄山。但最令我魂牵梦萦的和久久不能忘怀的却是太行山。
   太行山其实不是一座普通的山，它是一个很大的山脉。太行山脉横亘几省，号称“巍巍八百里太行”。习惯上，人们把太行山分为南太行，北太行，西太行三部分。分别指称河南省，河北省和山西省境内的太行山。本文中要说的太行山是北太行，它在邢台市的西北部。

一，罕见的紧急集合

   我要讲的故事已经过去48年了。那是在1971年的初秋，9月13日星期一下午4点钟左右，我团营房大啦叭里响起了紧急集合号声。这种急促的不熟悉的号声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过，它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那些号声。我们大家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要干些什么。
   说到紧急集合，这一次的规模有点大了。平时也就是下面的基层连队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半夜三更有事没事的搞个什么紧急集合。弄得老兵新兵们都怨声载道。这次可好，竟然是大白天全团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有人跑来卫生队通知说是紧急战备集合。要求全队所有人带上个人生活用品，各部门整理好必需的医用设备速速装车，要在四十分钟以内出发。前往我团既定的战备疏散地，邢台市西北20多公里左右的小河村周边地区隐蔽待命。事后我们才知道，这一天清晨。我国发生了著名的913事件。
   这次紧急集合不仅仅是一个团或一个师军，它实际上是全军的紧急疏散。据说是严防苏联趁此机会用核武器动手。
   我当时在卫生队化验室工作，我匆匆忙忙的把化验室里日常检验工作需要的器材和耗材分别装入了化验室早就准备好的五六个战备木箱中。在战友们的帮助下，木箱被装上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中。

二，向预定区域开进

   大约在下午5点钟左右，大部队终于出发了。我们卫生队的几辆汽车被排在全团行军序列的后面。在我们的后面除了一辆大吊车外再也没有别的车了。我记得后勤开大吊车的驾驶员名叫陈顺六，是68年安徽籍的兵。
   车队过了会宁镇以后，就进入了山区。我们开进的小路今天已经是宽阔的321省道了。蜿蜒的山区公路沿着山谷向太行深处延伸而去，沙石的土路虽然狭窄曲折。但因为是等级战备公路，所以日常的保养还是不错的。公路旁边就是白马河。
   邢台市白马河，古称溹水，溹水自唐代起始称白马河。河全长70公里，流域面积485平方公里。《山海经·北山经》有云：“敦舆之山，溹水出其阳。
   沿河两岸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笑死乌龙使死龟，跑了白马引来水”。这实际上是一个流传千年的民间故事。在此就不展开说了。
   初次进入太行山区，无不为其大开大阖的气象所震撼。重重叠叠的群峰绵延不绝，山脉雄浑而巍峨，浩瀚而壮丽，逶迤而连绵。那劈立千仞的奇峰怪石纵横叠嶂，台壁交错，山峦耸立，千峰竞秀，万壑争奇。
   沿峡而进，两侧悬崖峭壁，峰巅巨石林立。仿佛使人步入了百里画廊。

太行山美景

太行山美景

太行山美景

太行山美景

太行山美景

三，古朴的小山村

傍晚时分，我们后勤处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白马河畔的一个小山村，这个小山村挺有特色的。它傍山而建。村中的主干道全是用石板铺成的。顺着山势而上。进村就如同上山。石板路面的两旁全是民居。村口就在白马河边。这个小山村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尚桃花村”。

村中石板路顺着山势而上

村中石板路顺着山势而下

我记得有一架高大的水车孤零零的耸立在河边。古老陈旧的水车在河水的推动下缓缓旋转，不时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村民告诉我说，这里是村里的老油坊。

古老陈旧的大水车

   依稀记得，当年我和张学忠二人住在村最西头一户老乡家里。
   在我的记忆中，房东院子角落上有一棵粗大的枣树果实累累，在院子另一边还有一颗老石榴树，那挂满枝头的火红大石榴伸出了院墙外。
   这里也是一个古村落，听老人们说，村里很多房子都是明清时代遗留下来的老建筑，最老的房子已经有500多年历史了。太行山石头多，这里的房子都是用大石头砌成的，古老而厚重。在住人的南屋里，粗大的房梁上裹着一层厚厚的黑漆漆的油灰。这都是冬天烧炕被烟熏的。世世代代日积月累几百年了。屋子的窗户没有玻璃，格子状的窗框都是用麻纸裱糊的，因此屋里光线很暗。
   村里还有好几口古井。都是有年头的。村里的老碾盘和石板路都经历过几个世纪的风雨。

古朴的老石屋

用石头砌的石屋

驴拉碾子在石盘上磨面

磨豆浆的磨盘

农家烧柴草的大灶

富有特色的独轮车

耕牛拉的犁

耕牛拉的耙

   这里山多地少，农业产出不足。那个年代也没有外出打工这一说，出门没有介绍信会被当作盲流处理。老百姓生活还是比较清苦的，平常吃的主食是小米和玉米。也吃高梁米，老乡用小米面做窝头，用棒子面做面条，白面要过年才能吃到。平日里难得炒菜，就吃点腌咸罗卜或者拌点小菜下饭。我看到房东经常去村里的磨房磨面，就是那种用驴拉碾子的方式在磨面粉。
   月光下，我望着这古朴安静的小山村，我知道；这里曾经充满着悠远的故事。它们仿佛刻尽了时光的痕迹。
   村里的古井，老水车，老碾盘，老石屋，石板路都已经走过了无尽的岁月。难掩那一抹抹古老的沧桑。

四，野战医疗点的迅速展开

   我记得卫生队在进村的第二天就迅速展开了野战医疗点，并很快投入运行。我们的医疗点并不是设立在野外帐篷中，而是较为集中的设立在一些民居中。虽然简陋了一些，但门诊，化验，理疗，手术，病房，药房等医务单元都是具备的。因为这个村庄有电，所以我的化验设备也能够有条件展开。
   我们卫生队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展开野战医疗点，迅速形成对部队的医疗保障。与李明队长这一年多来狠抓卫生队医疗保障战斗力的提高有很大关系。李明队长是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军人。他特别强调战地医疗救护，因为在他的脑海中，那些战争年代尸山血海，残肢断臂的景象历历在目。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1971年的新兵入伍后，他专门去挑选了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徐纪锁来卫生班当卫生员。他认为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小卫生员是扛不动负伤的战士的。
   第二件事是他要求各部门根据战地医疗的特点，设计好本部门的医疗战备木箱。要求这些木箱能够将医疗器材和耗材短时间内在野外展开。为此不知开了多少次的会议，别的部门的情况我不清楚，我们化验室的几只木箱的设计，浸透了我的师傅，师医院聂为民化验员的很多心血。我们化验用的各种试剂，林林总总的能放满一大桌子。这些坛坛罐罐的东西携带极不方便，包括显微镜和各种器材，都是很珍贵的。我们设计的箱子能够做到将各种试剂一排一排整齐的罗列固定在箱子内的层格当中，野战时箱子里的试剂不用卸货，箱子往两边打开，就像一个多层货架一样，使用极为方便。
   我记得卫生队所有的野战箱子一共有33只。因为这些木箱都是由我油漆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我们军队卫生队的化验设备以及检验项目，是远远超过乡镇卫生院的。因为邢台会宁镇卫生院曾经派人来我队培训过，因此我比较了解地方上基层的医疗情况。
   在农村，我当时做的比较多的化验项目主要有血常规，尿常规，便常规，血色素检验，血沉检验，甚至还做过平时极少碰到的疟原虫检验和血丝虫检验。我记得当时为一个病人输血，我还做过血型检查以及血型交叉检验。这个检验责任重大，搞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我记得不分周日，每天上午是门诊，化验室主要是上午忙，下午是各位军医配上医助和卫生员，分组到周围村庄巡诊。这些村庄的老弱病人因行动不便故而都是事先预约好的。我虽然是化验员，但有时也参加巡诊。我一般是和朱凤陵军医搭档。背着个药箱来回步行十几里地去给老百姓看病。虽然累了一点。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我记得，我们后勤处还在小山村的后山，进行过步兵武器的实弹射击和手榴弹实弹投掷。这也是炮兵团年度训练计划所要求的，即使是后勤的技术兵种也不例外。
   在河边一处平坦地，是我们后勤的停车场。后勤的车主要有几辆修理所的工程车，比如车铣铇磨钻等加工机床，都是装在工程车上的。还有卫生队的救护车和运货车，另外还有后勤各部门的一些车辆，如大吊车等。我们卫生队和修理所要轮流站岗，我记得卫生队除战士外，医助等排级干部也要参加站岗。我曾经和张学忠，李金保夜里一起站过岗。

五，军民鱼水情

   这一带山区都是革命老区，是我党的老根据地，特点是；烈属多，军属多。乡亲们把解放军当成亲人，非常热情。他们都让岀家里最好的房子让我们住，甚至有的还让出了刚结婚的新房让部队驻。
   我和张学忠每天都帮房东挑水扫院，村里有好几口古井。井口上有一个木头的大轱辘。手摇轱辘柄将深深的井水打上来也是挺费劲儿的。

小山村里的老井

盛水用的大缸

盛水用的小缸

访贫问苦是解放军的优良传统。没事了我们就坐在老乡家的炕头上拉家常。房东大娘有50多岁了。他的小儿子在部队服役已有三个年头。仍没有回来探过亲。大娘说；“看到了你，我就想起了儿子”。我就对她说，“大娘，你就把我当你的儿子吧”。

纳鞋底的锥子

盛放针线剪刀顶针等东西的小筐

老乡家里的煤油灯和大茶壶

老乡家中的相片镜框

煤油灯

老式座钟

簸箕

   房东大娘说，在战争年代。她是村里的女民兵，也是支前模范。晚上纳鞋底做军鞋，白天烙大饼送军粮，支援八路军打鬼子。后来还送丈夫参加解放军上前线。她说，像她这样的情况。在村里还有很多。
   我们的野战医疗点不单为部队服务，附近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闻讯也纷纷赶来看病。当时农村还是比较缺医少药的，特别在山区看病尤为困难。我们给老百姓看病是不收钱的，这充分体现了军民鱼水情。
   前面说过，我们经常去周围村庄巡诊。我们到达的每一户人家都非常热情，炕桌上放满了花生，葵花籽，核桃，板栗，柿子饼等食品。还有新鲜的大枣，石榴。梨子，苹果，甜瓜，西瓜等水果。这一切直到今天，我还记忆犹新。
   虽然业务工作繁忙，但我们全队干部战士还是抽出时间，在卫生班董向阳班长的指挥和带领下，为生产队干活。这里的农村在十月份前后就开始播种冬小麦，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用小推车往生产队的地里运送农家肥。我们还学着使用独轮车运农家肥。这独轮车非常难操作，重心老是把控不稳，搞不好就翻了。我们还帮助生产队收割玉米，我记得那次的秋收，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有的时候。我和张学忠在晚饭后还会给房东家的自留地挑水浇蔬菜。
   另外，我们后勤处各部门还分片包干，打扫整个村庄的街道。
   我想起还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村里的民兵连长组织了几个人在开山炸石，结果天天放炮，连炸了好几天都没有炸出多少石头。
      后勤的万股长就去问他，你这是用的什么炸药啊？民兵连长说，“还能用什么炸药呢？一硝二磺三木炭呗”。万股长笑着说道；“你们这还是当年打鬼子用地雷战时候的水平。我来支援你们一下吧”。正好我们后勤有一些过时和报废的炮弹。万股长在河边上架了一口大锅烧上满满一锅水。首先把炮弹的引信和底火拆出来销毁以防爆炸。然后再将弹头从弹壳中卸下来，将弹头放入大祸中用开水煮，弹头中的梯恩梯炸药慢慢变成了黄色乳油流了出来。等到冷却凝固后，又变成了固体梯恩梯炸药。再将弹壳中的黑色发射药倒出来，用牛皮纸将火药卷成长条状，万股长亲自指导民兵连长打洞放药，只听轰隆几声巨响，结果仅仅一次就炸掉了小半个崖壁。炸岀来的石头几天也运不完。我当时看到万股长用大锅煮弹头时，心想这万一要是炸了呢？多可怕呀！这真是隔行如隔山呐！
   毛主席曾说过，军队是战斗队、工作队、生产队。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两点在我们部队的身上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六，大峡谷和白马河览胜

   有一天我和陈金华奉命去迫击炮营卫生所送药。当时刚下过大雨，雨后的远山就像洗过一样，历历在目。

太行峡谷美景

太行山悬崖峭壁

太行山悬崖峭壁

我们沿着白马河边的公路，向大峡谷深处走去。前面有刀削斧劈的悬崖，旁边遍布千奇百态的山石。太行山上随处可见落差巨大的垂直崖壁和深不可测的陡峭峡谷。举目山峰陡立，沟壑纵横。崖间溪水潺潺，泉眼汩汩。脚下石床流水淙淙，喝一口，清澈甘甜。这里大自然的景色真是美不胜收。

太行山深谷

溪水长流

   行走了几路里后，大峡谷在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拐弯，成千上万富含矿物质的黑色巨石滚满了山沟。黑压压的一大片像一个巨大的石头阵。身入其中竞然生出了一种恐惧感！过了大拐弯以后，突然间眼前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这个小山村前面的山岩壁上，居然有一股水柱从一个排球大小的洞中喷湧而出，水洞高约三米左右，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小瀑布。水流砸向下面的水潭发出阵阵轰隆声。老乡说，如果天旱了就没水了。天下雨了又会来水。
   继续前行。即将到达迫击炮营部所在的村庄时。村头上有一大片柿树林。青青的柿子大部分还没有成熟，但少数柿子己经红了。我和陈金华就爬到了树上，吃了好几个大柿子。现在想来，这也算是违反群众纪律了吧。
   再来说一说白马河，白马河因大峡谷而生。大峡谷又因白马河而出彩。白马河在我国的水系中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但它却是这一带太行山区人民的母亲河。它的河水世世代代哺育了山区的人民。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山区在下暴雨的时候，大峡谷中白马河水会形成山洪暴发。在狭窄的河谷地段，汹涌澎湃奔腾而下的河水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和轰隆声。几十米高的巨浪裹挟着房子一般大小的巨石在河谷中滚动，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拍向崖壁的巨大浪花散发成漫天的水雾喷向峡谷边的公路。打的观望的人群浑身都湿透了，大自然的力量令人十分震撼。

山洪暴发

大浪卷着巨石随波而下

洪水倾泻而下

浊浪滔天

巨浪滚滚

而在平时，白马河水温柔的就像一只小白兔，静静的在流淌。水流也不大。而到了枯水期，白马河除了中间还有一点涓涓细流外，河床基本是干涸的。裸露的河床周边，还有一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潭。水潭边上长满了一片片芦苇，芦苇上空，竟然还有不少水鸟在飞翔。水潭里面偶尔能看到不少的鱼在游弋。无数的青蛙一到夜晚就会发出阵阵的蛙鸣。这时候的白马河是那么的静谧和美丽。

   每当夕阳西下时，遥望如血的残阳染红满天的彩霞。看着白马河边一片片随风起伏的芦苇顶上雪白的羽穗，真是好一派如火如荼的景象啊！

七，难忘的别离

   1971年10月29号，团政治处王副主任专程来到小山村找我谈话。他宣布了调我下连当兵的命令，并勉励我到了基层连队要好好锻炼自己。
   就要离开这个小山村了。走的那天，董向阳班长和房东大娘都到村口的河边来送我。他们向我招手告别的情形恍如昨天。
   我爱巍巍的太行山，这里有纯朴善良的老区人民。这里有碧波荡漾的白马河，这里有壮美秀丽的大峡谷。这里散落着一个个如珍珠般的古朴的小村庄。它们就如同是一卷厚重的历史书；千百年来，华夏古文明就在这些山区小村落里落地生根，枝繁叶茂。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快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个地处太行深处的小山村现在怎么样了呢？房东大娘早已和我们天人两隔了。我自己也从一个小战士变成了今天的“老大爷”。每每想起这些，便感慨不已。人的一生是多么的短暂啊。
   夜深人静，月光悄悄的映在床前。我的灵魂好似踩在了时间的长河上，任思绪穿越几十年的时空。我看到了房东大娘在村口送我的背影，她如同站在岁月的最尽头在向我招手，还是那样的亲切。我看到了小山村里的古井，老碾盘，老石屋，石板街道还有大水车。它们演绎着沧桑时空的杳杳红尘，它们见证着无尽岁月的悲欢离合。

   美哉；小山村！壮哉；太行山！

（全文完）

2021年4月29日作於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