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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掌声的征途》之三 作者:江宛柳
江宛柳,解放军报记者,先后任《解放军文艺》和《昆仑》杂志编辑,《军营文化天地》副主编。业余从事报告文学、散文创作,以当代 军旅题材报告文学为主要创作方向。其中多篇报告文学获奖,本篇获第六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和首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为什么只有从众才被认可?为什么不能独立选择自己的道路呢?
从这时起,邬援军的军旅征途开始了一个不断转换和变动的里程。而不论怎么变,都应了一句老话:水往底处流,人往高处走。
教导大队毕业,他被调到北京军区装甲兵机关当了见习参谋。没有多久,装甲兵工程学院招考第二批学员,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
3年之后,他又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被分配到装甲兵学院当教员。
教员生涯4度春秋,他边教课,边利用假期下部队集训骨干,专业理论成熟了,实践经验也丰富了。26岁那年他结了婚。两年之后他有了儿子。
也就在这一年,在他参军14年之后,他被调到了武汉军区装甲兵部,进了大城市的大机关。
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最好的落点了。工作条件优越,家庭生活稳定,就此慢慢往上迈,便是顺理成章的事。说不定有一天,还真的应了当年小弟兄们说的“总参见”呢。邬援军也的确干得有声有色。还用说吗,基层部队带过兵,院校当过教员,能文能武,理论实践都硬棒棒,再加上还特别肯吃苦,这样全天候的家伙到哪去找!第一年,他获得机关嘉奖;第二年军区装甲兵解散,缩编成一个部,大批人员裁减,他当然地被留了下来;第三年就当了副处长,不久,又代处长。
调回武汉军区机关不能说是捷径,但算得上是坦途,就这么干下去,用不着“过五关斩六将”,“进步”的速度是可想而知的。
想不到风云变幻,就在他干得一帆风顺的1985年,中国军队百万大裁军,武汉军区机关被解散!机关所有的军人们都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重新选择。
机关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份表格,上面可以填报三个志愿,军区党委将依据你的志愿决定分配方向。
于是,去向话题如滚水在军区大院里沸腾开来。人们四处活动如八仙过海,有下海的,有要官的,留在部队的把去向分了等级:一等提了职去广州,二等提了职留武汉,三等提了职去济南,四等不提职去广州……那么下部队,就是提职也没人去。
绝大多数人第一志愿填报广州,广州的经济大潮,广州的文化生活,广州的地域风光都太有诱惑力了,谁肯拒绝呢?
填表的时候,邬援军正在部队里参加正规化修理评比,部里打电话问他打算怎么填,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说你们怎么填我就怎么填吧。于是,部里代他将第一志愿填了广州。
回到机关,邬援军听说了大家填报去向,问有下部队的吗?回答是没有。他心里不宁了。这样合适么?部队大多在济南战区,在北方,机关是为部队而存在的,部队在哪儿,机关干部就应该去哪儿。其实基层部队是很缺人的。而且军区装甲兵部队更是都在北方,自己去广州,道理上也说不通。
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就潜藏着一个愿望--回到基层去带兵。他一直坚信,如果你把做一个优秀的军人当作一生的事业的话,那么去部队带兵,就是扼住了这个事业的关键。两年前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那时军区下属一个集团军的坦克团的团长转业,集团军提出和军区交流一名干部去当团长。而该集团军早也摸过了底,看中的就是邬援军。邬援军得知消息顿觉正中心愿,主动向部领导提出了下团的请求。部领导也确实研究了,认为邬援军无论从哪一条看都非常合适,但最终是没有批准,原因很简单,机关工作太需要他。那一回的遗憾留在他的心里很久不能抹去。
如今他33岁了,穿上军装已经整整18年。18个春秋中,他有过基层部队当连长、大机关当参谋、院校当教员、还有短期在科研部门工作的经历,比较起来,他感到还是风风火火在部队带兵更适合自己的特点。他确信,基层部队也正需要他这样年轻的干部。生活给了他又一次机遇,该是真正下决心的时候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决心,他跑回家去问父亲。
父亲第一句话就说:“大主意你自己拿,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父亲毕竟是父亲。在儿子人生旅程的岔路口上,父辈人要助一臂之力以使他定准方向。
父亲问他:“你想不想在部队长干?”
“想。”他说。
父亲说:“连长你干过了,连长只是带兵,到了团长,就既要带兵又要使用机关,团长是上面千条线,到你这包饺子,依我几十年的体会,这是不可缺少的一步阅历和学问。苏联元帅柯涅夫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军队是个大企业,团长就是车间主任,不当这个车间主任,就不会带兵。’你把团长干好了,想在部队干就有了基础。”
父亲几句话,点到了邬援军的心里。他又反复思量,认定自己想去部队带兵没有错。尽管这在许多人眼里被认作“不识时务”,但为什么只有从众才被认可?为什么不能独立选择自己的道路呢?既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既然是一种事业的追求,就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他要回了自己的志愿表,重新郑重填写了一份,第一志愿:下部队!第二志愿:下部队!第三志愿:下部队!
这在军区大院成了爆炸性新闻。
人们大惑不解,一时议论雀起:“邬援军你别老左了!你出这风头干啥?”
“这小子是想当官,有野心,故意做个表现今后好提拔。”
“人家下去还不是镀金,朝中有人,想什么时候回来就能回来,咱们一介布衣,下去就回不来喽!”
也有好心的朋友劝他说:“你不要一时脑袋发热,你不了解现在部队的复杂状况,不是你当连长的时候了,带兵是要担责任的,别去自讨苦吃!”
党支部的领导也把他找去谈话:“小邬,你下部队的决心很好,但有没有更成熟的想法?”
“更成熟是什么意思?”邬援军没摸着头脑。
支部领导坦率地说:“我们把话说白了吧,就是说,下去,不一定提拔。如果不提,你下不下?”
邬援军明白了,很干脆地回答:“下就是下,不提也下!”支部领导相当满意地收住了话题。
一旦铁了心,就不再回头。既使要承受那样多的误解和嘲笑,邬援军依就坦然。
难得的是,妻子王亚利真正懂得她的丈夫。谈恋爱的时候,她就觉得他有个毛病,三句话不离他的坦克,讲起来滔滔不绝,与其说那是谈恋爱,不如说是上军事课。自然也就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调,换了别的女孩子早就跑了。王亚利虽然也渴望自己的位置在他的心目中比坦克更重要些,但她毕竟也是生长在戎马一生的老军人的家庭里,也从小就当了兵,她能够理解这种军人特有的情结。虽说缺少点细腻温情,但男人有那么一份执著的事业心却是最可宝贵的,她就毅然跟了他。结婚后去装甲兵指挥学院看他时,才发现那也叫学院!住窑洞,睡铺板,每天早上驴子吹号,起床穿鞋,鞋里还会蹦出个癞蛤蟆!可他整天乐呵呵的,全不觉得身在艰苦之中。调回武汉很长一段时间,他整天念叨他的学院,就像当年留在学院还恋着他的连队一样。只有在那些地方他才真正地快乐,他是把根扎在那些地方了。
所以在他独一无二地选择了下部队这条路时,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若不如此,就不是邬援军了。只是她不能不有一种深深的愁怅:他们好不容易调到了一起,好不容易营造起了自己的小家,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生活,突然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消失了。今后,她又得一个人支撑起全部家庭生活。她也是军人,工作很忙,儿子已经6岁了,正是狗都嫌的年龄,每天为了找他回家吃饭,要骑车围着军区大院转三圈……这些还不重要,而那重新开始的相思愁什么时候会是头呢?
但是,谁让你嫁给了邬援军!
王亚利必须作出选择:丈夫,或者军人。
她选择了后者。这个选择对于任何一个年轻女人来说都是艰难的。为此,邬援军在后来的岁月中一直深深感激妻子给予他的这份理解,感激她在他人生的转折关头,给了他那样宝贵的支持,而使他又一次精确地校准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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