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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一年 ---老山战斗生活经历 秋石艺博
八一建军节到了。组织上强调了几次,要求我将当年当兵经历的照片交到单位办展用。我一向不爱张扬,陈年往事真的不愿再回首,也就勉强将压箱底的照片翻找出来重温一下当年的那段不平凡的岁月.人到中年,许多名利之事,现在看来已经很淡很淡了,不足挂齿了。但我永生难忘的那段老山战斗经历。却让我每到这个特殊时日,不得不从内心挂念着他们:那些血洒南疆的亲密战友们,想起我那段激情的青春岁月。
“ 八一”对于军人讲是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25年前的今天,我们这些年轻的战士面对鲜红的八一军旗悲壮宣誓后,随着满载战车的军列开赴了南疆。执行新一轮的对越作战任务。我所经历的这段生与死,血与火的人生经历令我终身难忘。
出发的那天,营房外早早的跻满了欢送的百姓,记得当地政府的领导都来了。随着部队首长的一声令下,参谋长下达命令:“出发!”。整个操场上整装待命的军车缓缓开动了。此时此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全城百姓夹道欢送。部队首长在专车上向欢送的人群挥手示意,我作为政治部放映员负责全程军事行动摄像照相任务,我和首长警卫员坐在01号吉普车后排,中间卧着首长的爱犬(深棕色的德国军犬贝贝),还不时的向外瞪着充满杀气的双眼,哈着那血红的舌头。记得那天,天气非常的阴冷。下午到达集结地,人车全部上了军列,五颜六色的小彩旗,激动的人们视线模糊了,嘹亮的军乐声中,军列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开动了,向着祖国南疆渐渐驶去......。
军列经过了漫长的六天五夜,终于到达了云南昆明,全体指战员即刻换乘装有伪装网的军用卡车进行摩托化行军,一路直向中越边境麻栗坡地区挺进.200多辆军车,浩浩荡荡快速行进,车队蜿蜒盘旋在石林的山路上象一条威猛的长龙足有4公里长.远远望不到尾.路经少数民族山寨.常遇到百姓自发的向车内仍甘蔗等水果.大家都还以军礼或招手示谢.遇到半路休息的片刻。我需要拍摄各种画面。常忘了自己的事情。记得一次在经过石林地带时候。我跑到了路下方便下。突然。有人喊我。我忙回头发现车队已经开动了。我连滚带爬的猛追了上去。但还是没追上我所乘坐的那辆炮兵连的卡车。只能追上最后那辆尾车。战士们连拉带拽的将我拖上了车。休息5分钟就是5分钟,一切都要服从命令,这就是纪律。又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急行军.到达指令的集结地点.换防首长进行了交接.为我部队配上了友军向导.引领我们向战区深处最前沿的阵地开拔----.
记得交接阵地那天,漫天大雾阴霾不断,正是梅雨季节,泥泞的山路上到处都是深深的车辙印,这里海拔高,红色的泥土,脚踩上去很滑很粘.天闷热难耐,看到车窗外那茂密的热带丛林向下望去..望不到底的山裥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如同站在高高的钢丝绳上.不禁一身冷汗.腾腾雾气中,透过伪装网,隐约的路边看到了一些炮兵阵地.粗大的炮筒直指天空.车的右边远远望去,那边就是越军阵地.泥泞的山路车轮不受驾驶员的控制.在摇晃着前行.有时真的距离山崖边就几十公分.战前驾驶员都进行了专门的训练.一般人绝不敢开,太难走的路段就用麻绳将辘轳包裹住前进.透过车窗看到的一切就是悬在空中了的感觉.我来到前线这是第一次感到害怕.毕竟我才20岁,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烂泥巴路后,山路开阔了许多,但路的外沿多了许多高大的掩蔽伪装网.山那边不时传来了沉闷的炮弹爆炸声.听向导说这就进入了敌人的封锁线了.突然,就听见近距离的爆炸声。这时接到了车载电台传来的消息:注意安全。敌人可能发现了我们大车队的目标。这时开始陆续的听到打冷炮过来,山上也不时滚落下零散的碎石快。说时迟那时快,首长命令司机马上加速冲过封锁区。刚开过去不久,在刚刚离开的地方听到了震耳的刺破空气的声音,一发炮弹落了下来。那个完好的掩蔽网被炸开了。在空中摇晃着。路边震断的大芭蕉叶子向钟摆一样摇晃着。我们不禁一身冷汗,心想首长就是英明。回头望去在本不宽松的山路旁,留下了被炸碎的散落石头块和几个大坑。看来越军真的发现了我们的车队。可惜他们没打中。我们经过曲折艰难的山路急行军,指挥部的车队终于到达了八里河东山指挥部,在一个背对敌人的天然山洞里落了脚。里面都是友军搭好的木版房子。宽大的通道有100多米深。最深处越发窄小。无人进到过最里面。潮湿的地面和山臂流淌着露水。木头发酶的味道很浓重。不过这也算是前线最高档的驻所了。山老鼠也常在你脚下穿梭。这里的地势复杂,乱石杂树中只有唯一的小路可上山顶,山上布满了地雷。每天都能听到大山里的爆炸回声此起彼伏。因炮弹爆炸同时会引爆附近的地雷。后来发现他们经常不定时的来一阵炮火封锁.这种无规律的枪炮的声音成了我们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了。没有了这声音反到感觉不是战区了。.这就是老山战区最前沿了。
因老山地区有许多条道路是被称封锁线的.我们同样给对方设置了更多的封锁线.还有近距离的封锁区.绕过指挥部山的西南端下方隔着一条河我方叫八里河。纵贯东西通向越南境内。常年的山雾中也能看清镶在山腰下面的敌方公路。为了遏制对方后勤保障,我方专门修筑了坚固的碉堡,里面有两挺重机枪和一门重型机关炮。弹壳足有手掌那样长.这个哨所值勤任务就是封锁对方补给线。不定时的扫射敌方公路。封锁敌人的后勤补给。特别是到了夜里,哨所不间断的对敌方公路扫射.远远望去一条条子弹扫射的橙色线条象雨点一般倾泄出去.
每次执行拍摄任务过程中都会遇到不少的危险,有几次拍摄任务让我记忆犹新,那天天色已近下午,阴沉沉的。我们一行走到了一个哨所的战壕里。我正在抓拍一个穿裙子满身黄泥巴的战士背着猫耳洞用钢梁,艰难的在泥泞台阶上攀爬的镜头。突然一个战士高喊。“别动!有蛇”。我关掉摄像机脚下一看。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足有手腕粗的一条大花蛇就在我双脚中间艘艘的向前爬去,大家都惊呆了,我赶紧又重新启动机器.但这个4米来长的大家伙在阵地坑道里不见了踪影.真后怕.我们所有看到的都说不出这蛇的名字.太大了。没准就是大蟒蛇呢.可惜没拍下来.还有一次工兵连赵云带着另一名战士随我一起执行任务。我们在一个前沿阵地上拍摄高地的战士阵地生活。我肩扛着摄像机边拍边向后面倒退着。我感到左脚踩到了啥硬物。低头一看是个象军用罐头盒的圆东西。刚要继续工作。工兵赵云他们几个发现了问题严重。让我千万不要动。知道我一动意味着轻者一条腿没了。严重的话命就没了。我踩上了地雷。他们估计出我是踩了专炸人腿的苏制地雷,他们小心的帮我取下身上的机器速度那个快,猛的将我拉了出去。大家虚惊一场。原来我踩上了哑雷。这里多年战争留下了大量的地雷。事后我着实的后怕了一阵子。轻易不敢乱去没人走过的草丛了。但这件事后半年后的一天傍晚。我和赵云晚上坐在山洞外聊天。并约好明天晚上接着下象棋。而就在第二天,他在执行一次排雷任务中受了重伤。我正好执行别的任务。回来后我听到这个消息。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的好战友就这样一天没见就永远的再也不能和我下棋了。从前线回来后我和战友们专门去白求恩和平医院看望重症病房里面的好战友赵云,而他也只是圆睁双眼目无表情。谁也不认得了。护士喊着他:“赵云,你看看你的战友还认识吗?"他僵直的身子离开了护士的支撑又僵直的躺下了。成为了一个永远躺下去的植物人.
在这雾气茫茫的大山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是和平年代军人所无法感受的那份感情.那份心灵的煎熬.有一次我在指挥部吃饭.突然接到通知.快去拍摄下来的同志.我赶忙拿了家伙就冲出去了。一会儿来了一辆大卡车。等我上了车.担架上躺着我熟悉的人.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侦察连的老班长.我们是同年的兵.那天去后方医院的路上他给我讲了许多侦察时的惊险情景.他也是被地雷炸伤了右小腿.我的任务就是真实的记录场面.到了师野战医院我对他说放心会好起来的。但我知道医生们的手术措施.需要截肢.护士们为我穿上了白大褂.戴好手术帽.我的摄像机裹了塑料布开始了手术过程的拍摄.当拍到医生拿来了锯子准备锯腿时我真的无法再坚持下去了。这时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动用了三角架,我离开了这个血腥的残酷场面,眼泪已经让我无法控制.刚才车上还和我聊起他回家后要买辆大货车跑运输.
任何时候。战场都是残酷的。一曲董文华的《十五的月亮》唱遍大江南北。我们常常弹着吉他望着天空吟唱着《月亮之歌》思念家乡。思念亲人。这里我所经历的发生过的事情还很多很多,我和战友们唱着这些歌。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难忘的一段战火经历。在这里知道啥叫真实。啥叫使命。啥叫艰苦啥叫真情这里最能体验到“战友”两字的深刻含义。我在一次执行侦察拍摄任务的时候趁着敌人不注意,经过了封锁通往54阵地的唯一小路。到达阵地上一时水还没供应上来。只有唯一的小半壶水了。阵地上一个班的兵力.全部在帽耳洞里生活,大家都抢着给我罐头吃.唯一的半壶水我说留着大家喝吧.我们摄制侦察越方阵地人员情况进展顺利。因这个阵地三面都是越军的阵地。晚上太晚了。本准备回去的。那次临时接到许可。可以连夜侦察。估计敌人早发现了我们。因我们的镜头白天晃来晃去的。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了晚上大概11点多钟密集的炮火开始铺天盖地的向我们高地砸来。哨所班长是个很有经验的江苏籍老班长。精干勇敢。特意给我安排在了他住的那个洞里。因为那最安全。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敌人似乎不将我们消灭就不罢休的样子。火力也越发凶猛。班长和随行的一个参谋马上向指挥部报告。这时电话线被炸断了。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这时。就听见头顶上面落下的炮弹声威力越来越大。震的耳朵嗡翁做响。老班长命令我们谁都不许点亮光。打手电筒。数分钟后,敌人炮火小些了。只听见他对机枪手说。掩护我。说着端了两把冲锋枪猛的蹿出洞口。对着外面一梭梭的扫射。安静了一会儿,黑压压的啥也看不清。只有阵地上的战士最熟悉地形。他们互相掩护。摸黑接通电话线。并用军用对讲机开始报告敌情火力。有个战士说好象听到了挂在外面草丛中罐头盒响了。班长让一个战士过来嘱咐我千万不要离开到洞外。我手里已经握好了手榴弹。随时准备战斗,我休息的钢板床下面全部是是子弹箱和手榴弹箱。我将摄像机摸黑放在了安全的钢板床下的空挡。战士们又是一空狂扫.班长半站在洞口台阶上向外扔抛手柳弹.里面指挥部在紧急和我们了解敌情.方位.准备炮兵火力.没一会儿。敌人的炮火又压了过来。我只听见耳边金属撞击的刺耳鸣叫声。我压低的身体从床边刚要站起来。只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右身上方巨大的亮光后摇晃着尘土味道。火药味道扑面而来。耳朵开始嗡嗡做响。我感到是否水壶漏了。急忙用手去摸床边。结果感到满床都是湿漉漉的。还闻到了一股血醒味道。马上用右手摸左臂。发现满胳臂上有液体在一股股的向外涌。我马上意识到。坏了。我中弹了。开始没有任何知觉。整个阵地上紧张了起来。外面炮火不断的压过来。我方也正在全力通报方位。指挥部果断下令。命令我们跺在洞里。我方炮兵开始分层射击。这时就听见我们周围敌人的阵地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炮弹爆炸声。我炮兵发威了。老班长又冲出几次接连投掷手溜弹等。冲锋枪机枪。手溜弹。炮弹。响彻整个夜空.我被紧急抢救包扎.这时.我看到其他的轻伤员也过来将唯一的那半壶水端给了我。敌人的进攻被打下去了。但仍不能将伤势很重的我送下山。因担架无法通过封锁线这条窄小的路.只能等白天天亮后了.那一晚最最宝贵的珍贵侦察资料保存完好。第二天我满身血迹的被护送到了那个我刚刚拍摄战友手术不久的野战医院.医生认出了我.马上进行了手术.。整个手术从胸部以下取出了几十个弹片.最严重的右手小臂穿透伤.医生用纱布倒着消毒液象拉琴一样.在伤口里来回拉拽.麻醉师和护士也是北京人.在不停的安慰我.医生用剪刀将我身上和肉连在一起的一片片布片剪掉.这时才感到阵阵撕心的疼痛.我从负伤到医院这段时间没感到多大的疼.经过了近三个月的修养。我终于出院了。保住了我最最担心的右臂.因我要用他来继续创作,部队让我好好修养。后来才有了那套现在看来非常珍贵的老山地区首届军民邮展纪念封的设计.才有了为当地政府邮政部门绘制大型国画山水风景画的经历.后来政委亲自到医院来看望我说过.你是好样的.城市兵里的好榜样.好战士.
我们指挥部下边就是个少数民族村寨。彝族居多。村里房子大多被敌人炮火炸毁了。附近的山林里小路不敢轻易攀登。因到处都是地雷。村里残疾人大多为炮弹和地雷炸残。这里有离边境最近的小卖店,平日村里的一个妇女来卖些烟酒。军用衣裤,水壶,背包,磁带,收音机,扑克等。我们是不允许随意去买酒喝的。所以我们值班下来休息,就到此聊聊天。听老板娘讲她家越南那边亲戚的事情,我在老板娘那还兑换了一张越币留念。我也时常的下到这个小村寨来写生。画画。拍照。没有作战任务时。是我最放松的时刻。这里有许多少数民族村寨。看着老者用水牛在稻田里耕作的场景非常美,景色如李可染的放牛图情景一般美丽,非常入画。只可惜这里的风光和战区似乎根本不搭边。我常想.等和平了我有机会应该再来这里.真正的看看这里的美丽景色。部队也经常派我去参加各种文化活动,与地方书画家们一起切磋.实际那时不是这场战争落到我们部队。我已是部队首选去军艺进行深造的人选了。命运就是这样,有时你人生会非常顺利.有时你生命非常坎坷.无论无何,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我体会到了常人没有机会体会到的人间真情.对生命更加的珍惜.我常常用画笔表达我对生活的爱.我用画笔在那样艰难的条件下也画了不少速写.解放军报,战友报,前线报等记者也都拿走了不少。只可惜那时没有复印机.想来很可惜.后来我也没见到是否上了报纸.只有一条《前线报》报道我看到了。经过了那段不平凡的战火洗礼.我一下变的似乎成熟了许多。我的内心深处也发出了真挚的感叹.珍惜生命。珍惜友情.热爱美好的和平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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