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训及反思
12月12日20军奉命在下碣隅里、古土里地区休整。12月25日27军进驻咸兴地区的定平、永兴、元山一带休整。 9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向各军首长征询有关休整的意见,并告知中央军委,有让9兵团回国整补的考虑。 20军军长张翼翔说:“军师团拖着万把冻伤伤员,怎么行动?再说行军要露营,又要冻伤人,不划算。还是近处找有粮有房的地方休整为好。” 副军长廖政国说得更绝:“能有脸回国吗?冻伤的冻伤,拐脚的拐脚,破衣烂衫,披披挂挂!要像像样样的凯旋而归。” 26军和27军首长也是这个意见。因此宋时轮向中央军委建议在咸兴地区就地休整。 12月21日毛泽东电复彭德怀并告高岗及宋时轮、陶勇:“在你所述情况之下,9兵团即在咸兴地区休整,只将重伤员运回东北,抽出干部回东北带训新兵,较为妥善。”(见《百旅之杰》)(下)476页) 时任志愿军总政治部主任杜平认为:“第9兵团的同志们对这次胜利感到不满意,也是有理由的。该兵团因入朝仓促,准备不足,部队不仅吃不饱饭,而且在摄氏零下30度的隆冬季节,缺少冬装,以致冻饿减员大于战斗伤亡。毛泽东同志曾来电慰问,说中央对此极为怀念。”(杜平著《在志愿军总部》124页) 笔者十多年前看到有限的资料称9兵团此役一战而失去战斗力,退出战场休整达三个月,没有参加第三、第四次战役,到1951年3月中旬才回到第一线,也大惑不解。 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在给9兵团的嘉奖令中说:“你们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完成了巨大的战略任务。” 军事史家在战后五十多年对此战的评价:“是抗美援朝战争中战略意义最大的一次胜利,从根本上扭转了朝鲜的战局。”(见《第一次较量》49页) 东线作为第二次战役的一个组成部分极大地配合了西线我军的攻势,有力地拱卫了我军西线侧翼。在保证西线取得巨大胜利的同时,9兵团全体将士克服严重冻伤,后援不济,补给全无的巨大困难,也取得了重创美军王牌陆战第1师,全歼美步7师第31团整团建制的重大成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东线坚苦卓绝的战斗是西线胜利的保证。从战役态势上来说,如果没有东线成功阻拦美陆战1师和步7师向江界方向的迂回,西线我军将腹背受敌,丧失取胜的战机,而不可能取得重创美第8集团军,造成“美国陆军史上最大的败绩”,迫使美军退回“三八线”以南的重大胜利。因此第二次战役的胜利可以说是东西两线配合、协调、合作的胜利。
五十多年过去,听当年从冰天雪地炮火硝烟中走出来的老人们讲他们自己的事,每每被他们溢于言表的话语打动。冻伤减员和伤亡过大是老人们最大的不满,笔者的采访中看到,五十多年过去他们还耿耿于怀,这当然有深刻的感情因素,也有不服输的因素。 辛殿良老人说;“仗是打完了,但大家心里憋气,总觉得这仗打得窝囊。” “那时部队民主,打完仗查战斗。叫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吵归吵,气归气,吵完吃饭,领导说大家吃啊,有气也要吃饭,吃饱了继续吵!” 27军在老军长聂风智任期内(1947年8月至1949年7月)就有一个好传统,叫:“查战斗”,即打一仗,总结一下,提高一步,再打一个更漂亮的胜仗。只要条件允许,聂风智还会把干部战士带回作战现场,重复战斗动作,切磋指挥得失,评头论足,说三道四。27军就这么从地方部队打到主力部队,又从主力部队打到三野头等主力。第二次战役打完后整训,“查战斗”开始:评功臣,论英雄;查战场指挥,评战术动作,查伤亡情况。第一线的干部战士能把军、师直至兵团首长数落个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老人说:“我们团三个营,打了一个晚上,两个营就失去战斗力,你团长、政委怎么指挥的?你指挥不到位,官僚主义嘛!侦察也不仔细,猛冲猛打,还是打国民党(军)的老经验,不是瞎指挥是什么?那么大的伤亡,有的团首长还打电话到前线来问迟教导员有没有缴获手表、金笔。迟浩田火了,说:‘有的是,有种就上前线来拿!’说完就摔了电话。仗打完团长政委就撤职调离了。” “冲锋猛,不注意隐蔽,不讲究战术动作,不注意协同配合。” “我军战术指挥强调靠前指挥,战斗中团长能看到前面连队的运动,一个营打没了,第二个营上去又打没了,你团长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改变战术?你敢说你指挥到位?” 黄万丰老人说:“刚入朝时轻敌啊,把美国兵当国民党兵打,国内一些能打的部队,如235团(济南第一团)打得不好,伤亡大,这是一个原因。” “伤亡大啊!20军比我们还惨,打完了。战后大家对宋时轮(第9兵团司令员)有意见,说他把预备队26军放在临江,太远了,下不来,接不上。我们打完柳潭里就没有战斗力了。这仗基本上就是我们两个军(20军和27军)在打。要是许(世友)司令员或聂(风智)军长指挥就不一样了。詹大南(副军长)就说过,光听上面的,这样指挥谁都会!” 20军58师师长黄朝天也认为“兵团后备军(26军)放得过远”,“兵团派部队接替我们师,过了那么些天才到。” (见《百旅之杰》)(下)473页) 辛殿良老人说:“敌情没有搞清楚,也是伤亡大的原因。淮海战役打窦庄,侦察说敌人一个团,结果天黑又进去一个团。我们特务营吃了大亏,打光了,只剩四五十人。侦察很重要。” “天寒地冻,没法做工事一镐下去一个白印。守备部队只有利用自然地形地物。鬼子炮火凶,我们伤亡就大了。” 黄仁德老人说:“没弹没粮,这仗是怎么打下来的,今天想想都纳闷。部队冲锋,才给两个冻得硬邦邦的地蛋(土豆),战士们说是‘冲锋粮’。” 9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在“第九兵团对东线作战的检讨”(1950年12月11日)中称,部队入朝后,日夜生活于野外,战时有米也无法煮熟(白天防空,晚上作战),偶尔煮熟送上火线均成冰冻,无法破碎,更无法吃,造成严重的、普遍的饥饿现象。(战士)体力日益削弱,战力随之降低,加上冬装未补齐,仅靠棉衣服应付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特别是每夜下雪,衣服普遍透湿,无法烤干。形成大批冻病、冻僵,直至不少数量已经冻死得严重现象。宋时轮认为“这次作战打得很不好”,“应由职负主要责任”。(《抗美援朝战争后勤经验总结(资料选编综合类)》上册,金盾出版社,147页。) 老人们今天说:“仗是打胜了,但伤亡大啊!你宋时轮就没责任?”随后又感慨:“如果今天那样查,哪来什么腐败呀?!” 辛殿良老人说:“我们的兵是老,大都参加过解放战争,但出国作战的经验还是没有啊!” 老人掰着手指说:“作战对象不同,武器不同,地形不同,气候不同,国内都没见过!” 黄万丰老人说:“我们的战士文化低,见到美军的曳光弹,以为是村上坟地里的莹火,可以用手抓,一打仗就吃了大亏了。” “那时候啊年轻。心里就一句话:不就是一个死吗!今天想想都不知道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老人给笔者看他脑后杯口大的伤疤,说:“要是偏上一点,就去见马克思了,还等到今天?人都死过几回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辛殿良老人说:“去北京参加全国英模大会的,27军有六个。”老人扳着手指,“齐进虎(侦察英雄,电影《渡江侦察记》的原型)在柳潭里触雷牺牲,刁仁忠牺牲在金城反击战……,我能活到今天,当时想都不敢想。和他们比,我是享了大福了。” …… 面对这些在长津湖畔出生入死的老人们,真有一种感动:面前一个个老态龙钟老人仿佛全都回到了过去,回到那个使他们成为英雄的年代,回到那个连基本生存都不易的冰天雪地,回到那个枪林弹雨炮火硝烟的荒山野岭——他们没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疑惑,却大有“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气势……
九十年代看到有关资料,称9兵团参加抗美援朝第二战役,一战失去战斗力,退出战场休整达三个月,没有参加第三、第四次战役,到1951年3月中旬才回到第一线,大惑不解。 2003年底利用休假,走访27军当年参战的老人,才茅塞顿开。27军老人们的叙述感动了我更震动了我,他们的叙述才是真正的历史,才是有血有肉的历史。 2004年春节后走访原20军军长廖政国夫人史凌,请她帮忙联系采访,她一口答应。因为我的工作,也因为担心打扰病中的史凌,此事就搁了下来。年底惊闻史凌去世,带着遗憾的心情参加追悼会后,这事就没再提起,一直到2006年。 好友李兵劝我就手头的资料写出余下的部分,开始我不愿就资料写。停了一段时间后,又觉得这样停着不是办法,就根据资料写出了20军的部分,心想以后再补采访20军的内容,就有了:“下碣隅里”这一节,写作中深感缺失采访20军老人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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