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作者老黄是烈士后代。父亲牺牲前是红军团长。女外交官是新四军老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贺敏学同志的小女儿贺汪洋。作品妙趣横生,幽黙风趣,贴近生活,是难得一见的好作品。
二、触摸可爱生灵,乐事烦事终身难忘
11、我教鹦鹉吹口哨
意外惊喜,是生活长河中的一朵美丽的浪花,它给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带来波澜和活力。初夏的一个傍晚,夜幕刚刚落下,我一进家门,就看到客厅空旷的地板上,有一个模模糊糊鸟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蹲着,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我来不及去想脑海里许多的为什么,快速地完成开灯、关灯、关门、关窗,实现了彻底封闭、尽量黑暗的扑捉条件。在开关灯时我已经看清是一只鹦鹉。我轻步贴近、下蹲、伸手,在鸟头后部视觉盲区稍作停顿后,飞速出手,抓住了鸟。几乎在同时,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鸟咬住了我的手指,爪子在我手里用力地挣扎着。我记不清这是我在室内抓到的第十几只鸟了,但是在欧洲这是第一只,前后不到三分钟。鸟儿误入人家,中外皆然,扑捉方法也完全通用也。
我打开了灯,费了很大的力,才把手指从鸟嘴里救出来,流了少量的血。鹦鹉的喙是鸟类里最有力的,天生就在大树干上挖洞筑巢,没有把我手指的肉咬下来,算我运气了。
我很高兴地观赏着手中的战利品,这是我在境外抓到的第二只鹦鹉。二十年前,我去澳门谈业务,在酒店房间里也抓到一只鹦鹉,是牡丹鹦鹉,比这只小多了。这次抓的鹦鹉是我过去没有养过的中型彩色鹦鹉,比虎皮鹦鹉大一倍。头顶上有几根长长的淡黄色冠羽,脸上左右两边,各有一块圆圆的红色图案,像涂了胭脂似的,很滑稽。它不是我心仪的品种,我喜欢的是葵花凤冠鹦鹉,全身白色,头顶有金黄色的羽冠。
“领导”下班回来,见了鹦鹉欢喜异常,整个晚饭都在跟我讨论鹦鹉的安家事项。过去在国内,我养过好多种鸟,也没有见她这么兴趣过,大概是突然有了小生命来造访吧。晚饭后,我找了一个木箱子,准备把它做成鸟笼。
闻讯而来的外交官和家属们,嘻嘻哈哈的吵着要看鹦鹉。大家同住在一个楼道里,谁家有好事,很快就传开了。爱搞笑的郭一秘开口了:“老黄,听贺公参说,今天维也纳的天上掉下了一个欧洲的林妹妹,让你捡着了啊!你可不能用这个旧箱子来做闺房呀,显得我们中国人多没文化哦。”
王二秘已经找出来一个废弃的铁货架,说是“领导”建议的,他们可以调动的资源当然比我一个家属大的多。我们用网状铁丝网把它一包,很快,一个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的巨型鸟笼诞生了,任何花鸟市场也不会有的豪华鸟笼。饮水器也不用买,把一个大口瓶装满水,倒扣在一个干净的烟灰缸里,瓶口下垫一根牙签。这样水既不会从烟灰缸里溢出来,瓶里的水又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供鹦鹉喝水。最后找两根粗细合适的树枝,一高一低横架在鸟笼里,主要的室内装修就完成了。整个鸟笼建造只用了半个小时。
维也纳的“林妹妹”住进了中国式的闺房,给我们工发的馆舍增添了新欢乐。外交官们上下班都会在闺房前站一站,家属们买完菜也会找“林妹妹”逗一逗。大家很快就发现,鹦鹉头上淡黄色的冠羽,在它兴奋时会高高竖起来,像一个王冠。不过谈论最多的还是它脸上那两个,有点滑稽的圆圆的红色斑纹,我总觉得很像马戏团小丑的脸。
“领导”提议给鹦鹉取个名,大家七嘴八舌,像炸了锅,林妹妹、小王子、茜茜公主、小丑、洋妞、红脸蛋、红二团·······最后还是领导拍板,叫红二团。此名字是王一秘所起,他可是博士呀。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从此就这么叫开了,后来,连大使也知道它叫红二团。
我对红二团的热情,从一开始就不高,现在每周都要伺候它,添食、换水、做卫生,花去我不少时间。与我相反,“领导”和其他没有养过鸟的人,对红二团的兴趣盎然,每天都有新的发现:红二团开始不怕人了,见了人不再往网子上乱飞乱撞了;红二团见了熟人,会从树枝一头横着走过来,不住的向你点头、扇翅膀;大家发现,红二团会学乌鸦叫了,学荷兰兔叫了,学炊事员小黄吹口哨了······
我有点坐不住了,才半个月就能学人吹口哨,这我还没有听说过。真是这样,当刮目相看。我决定自己去核实一下。鸟笼就在食堂旁边,我让小黄先吹两声,然后停住,静等一会,红二团真的吹起口哨!我兴趣来了,每天去教红二团吹口哨,严格说是吹几个单声,我连一首歌都不会吹。虽然起初它总是闭口不言,可是没有几天它就会学我吹口哨了,而且嗓音优美嘹亮。
我被大大的振奋了,在中午工作餐上雄心勃勃地宣布,正式开始筹划红二团的专业训练。王一秘第一个响应,说古人就有鹦鹉学舌的成语啊,他建议我教红二团说几句中文,像“你好”、“谢谢”之类的,肯定会成功的。
我琢磨再三,没有采纳,而是锁定了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是口哨吹的。只有音乐才是真正的世界语言,《我的太阳》是全球最家喻户晓的歌,由一只鹦鹉在音乐之都维也纳唱响,太绝配了!王一秘一听,击掌叫好。我们的电脑小专家,赵三秘上网查到了这首歌,并帮助我制作了一个光碟,同一首口哨曲可以反复播唱一个多小时。有了这样的高级口哨“教师”,成功在望了。
我心里有了美好的憧憬,日后老外来我们馆舍搞联谊活动,红二团当场高歌一曲《我的太阳》,必然会歌惊四座,很可能还会名扬维也纳、联合国······一想到这些,我就激动不已。
一个老外的突然造访,几乎毁了我的美好憧憬。周末我们去匈牙利几个景点游玩。一回到家里,我们的德语翻译小郭一脸严肃的告诉我们,上午一个老外来我们馆舍递交了一封抗议信,抗议红二团早上的歌声打扰了他们的睡眠。有十几个老外在抗议信上签了名,都是我们周围的邻居。我意识到事情的麻烦,在奥地利,居民的联名签字有很大的制约力的,你要改个窗户、修个墙,没有邻居的联名签字同意,警察是不会让你动工的。
为了慎重起见,“领导”上网查看了,红二团是属于鸡尾鹦鹉,原产于澳大利亚,由于人工繁殖很容易,加上鸡尾鹦鹉很愿意和人亲近,又有着美丽的凤冠和羽毛,还特别善于吹口哨、学习鸣叫等等,现在已经是欧洲很受欢迎的家养宠物鸟,不是野生保护鸟类。我们心里踏实了。
剩下的问题就出在乌鸦身上。由于老外喜欢鸟类,总是用面包去喂它们,维也纳的乌鸦非常多,都息栖在城市里,早晚特别爱叫,红二团自然就会跟着叫。大家都为红二团鸣不平,觉得老外的双重标准也太离谱了。天上的成群乌鸦可以自由大声叫唤,受到保护;地下的一只鹦鹉跟着学舌,遭到封杀。同一种鹦鹉,老外家里可以养,我们院里就不可以养,这样公平吗?平等吗!······
大家一致认为红二团的“生存权”必须受到维护,中国人一定要维护奥地利的一只鹦鹉的歌唱权。最后,“领导”来了一个折中,决定把红二团从院子里搬到大楼里。
过了几天,小郭很高兴地告诉大家,有几个老外主动找他,说那份抗议信是有一个人缠着她们,非要签字不可,现在她们认为这个签字是不合适的······我们听了都很高兴,很多人都主张把鸟笼再搬出来。“领导”征求我的意见,我虽然很想回击一下,但是为了我的小算盘,我竭力主张不搬回去,大出大家的意料。
鹦鹉学唱歌,要有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鸟笼放在房间里,就比较容易控制。而且反复播放的鹦鹉教学音乐,也不会影响的周边的人。老外这一闹,没想到给我训练红二团,换了一个好环境,还让我们知道了红二团这类鹦鹉很擅长吹口哨,真是坏事变好事了。我的信心更足了。
红二团的学校生活开始了,每天上三节课,早、中、晚各半个小时。老师是个不知疲倦,诲人不倦的三用机。只要一压按钮,红二团会一动不动地专心听课,《我的太阳》那优美的旋律,太让人陶醉了。
第一个月结束了,我满怀希望地进行了考试,我压了按钮后,把音量调的很小,然后呆在鹦鹉看不见的地方,洗耳恭听,等待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半个小时过去了,红二团没有任何声音。我关掉开关,又继续等待,半个小时过去了,期间,红二团开口了好几次,但是吹的都不是我想要的。考试进行了三天,没有带来喜悦。
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操之过急,红二团的课继续上下去。原来认为决不会是负担的简单压按钮,现在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每天都要压六次按钮,每次都要从六楼坐电梯下到一楼,再返回。好几次我都忘了去关,被“领导”说了一顿,真是远路无轻担啊。
第二个月的考试仍然是老样子。我还是坚持,除了每天烦人的六次上下电梯外,那么美妙的《我的太阳》旋律,我也听烦了,我提醒自己要耐心再耐心。很多人已经等不及了,郭一秘频频催促:“老黄,红二团何时公演啊?我的正装早就烫好了。”我们去金色大厅看演出,规定男士要穿西装领带的正装。
第三个月,盼望的奇迹还是没有出现。我越来越觉得每天六次上下电梯,对我的生活干扰太大,早已听烦的旋律更让我感到了难受,最初的兴趣和激情已经荡然无存,终于,放弃的念头也冒出来。我凭着把上课进行到底的毅力和顽强的自尊心,苦苦延续着,但是每一周的延续已变成一种对身心的折磨······
“你让它学吹那么长的歌曲,怎么行啊,要学一些短的吧。”“领导”的短评点醒了我,我上网一看,再反思一通,如大梦终醒。原来教鸟儿说、唱,必须从一两个音节开始学习,经一两周学会、巩固后,再学新的。像《我的太阳》这样的长的歌曲,就要分成几十个学习单元,没有一年时间,是拿不下来的。加上学会的每一个单元的连接训练,越到后面就越难,恐怕一年也不行。我的任期只剩一年多,就算时间充裕,我也心灰意冷了。我好像感到身心都受到了损伤,就像顿顿吃美味的鸡腿,一个月、两个月连续吃,不吃伤才怪。我已经到了不敢听《我的太阳》这首歌的地步,汽车里的CD一放到这首歌曲,我就像触电一样,赶紧换了。让我再去承受一两年的审美折磨,万万不可。功名心、自尊心,毕竟都是身外之物啊。最要命的是,我的恻隐之心也冒出来了,人都受不了的事,何况一只小小的鸟儿?人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鸟儿,又是它极难或者不可能做的事,可取吗?······
在一次工作餐上,我宣布了训鸟失败,中止上课。大家议论纷纷,惋惜的、进劝的、起哄的,饭堂里一片热闹。兴趣广泛、做事一往无前的段一秘,匆匆把饭吃完,将碗筷一搁,站起来,把袖子一挽,大声宣布:“老黄倒下去了,我老段上!只教两个字!”边说边冲出饭堂。很快鸟笼那边传来了老段上课的大嗓门,“傻瓜,傻瓜,傻瓜······”有人小声笑起来,郭一秘学着鹦鹉声音,紧接着老段的每一句话,“你傻瓜,你傻瓜,你傻瓜······”众人哄堂大笑。老段的课就上了一分钟,从此鹦鹉放长假自由了,我也解放了,不用每天六次上下电梯······
一个月后,赵三秘很高兴地对我说,红二团好像会吹《我的太阳》了。我当然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去验证了一下。我没有听到完整一段曲子,哪怕是两三个音节,不过红二团吹的口哨,相当好听,是过去没有的。它的旋律不像《我的太阳》,也不像小黄的,更不像我的,但是又好像都有我们的影子。
此后一年多里,每当馆舍里很安静时,尤其是朝阳从窗外斜射在鸟笼上,红二团站在树枝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会自得其乐地高歌一阵。它自创的口哨曲,非常婉转动听,会在我们整个馆舍里回响十几分钟。我常常在远处,放下手上的事,静静地闭目享受一会这天籁之声。和这些可爱的小宠物在一起,最难的就是,如何掌握好利用和开发它们天然灵性的力度和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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